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不孤独,只差你 作者:小时就识月 文案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恰食人间清欢味,方察凉薄非本心。 缓春躁,戒俗欲,忌三思。 恩爱痴缠,相互取暖,此情无关风月,难罢相思。 少年人/声色事/城乡结合/异地共处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海阔,成玲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我不孤独,只差你》      小时就识月作品   2016.8.23      第一章      金融街购物中心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奢侈品卖场,环境服务都值得称道。设计师匠心独具,打造了建艺复杂的透明穹顶,酝酿五年,一举登上了京西档次最高的宝座,成了人们熟知的烧钱地界。      成玲在这工作三年有余,倒不为薪水多高、伺候这些挥金如土的财主有多体面,而是这里离复兴门,不算远。      一九五一年,复兴门一带建起了第一批宿舍区,是给涌入京城的科教人员的福利。      真武庙、羊坊河、三里河、百万庄……      尖顶灰砖的老房子,三四层高的建筑群,在一片林立的高楼间独树一帜,自成一番景致。      因为在新闻报道中被提过那么一嘴,许多当地人都知道,从公主坟到西山脚下,总参总政总后、空军海军司令部、总医院,大大小小的部队大院都坐落在西郊,可鲜有人注意到这片每户面积略小的大院楼房。      如今年代更迭,拆了一部分,留下的那部分很有纪念意义。      住在这里颐养天年的老人,没有显赫的战功军衔,没有实际的权利官阶,收获的是后辈的景仰与敬重。      一九七零年、一九七四年、一九八一年,一年一年,他们的日记里都透着扬眉吐气的骄傲。他们一身白帽白衣白裤,扎在实验室或机械厂房,对着仪表机器、复杂深奥的公式定理,拿着本子记录数据,挑灯夜战加快计算进程,呕心沥血摸索人家不肯给的技术参数,在深山老林里设秘密基地。到头来,没用别人一颗螺丝钉,一声不响干成了大事。摆出来的,都是令外国人瞠目结舌的成果。      老一辈来自天南海北,腔调习性五花八门,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跟胡同里的平头老百姓比起来收入有保障,可也比不上四合院里名副其实的王孙贵胄,没什么优越感。      到了下一代,老老实实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虽然在当地听惯了地道的京片子,可要他们自己说总觉得别扭,听那些富有北京特色的字眼倒都懂。      住平房的孩子不服气,说楼房才多少年历史,有咱胡同院子有底蕴吗?不知天高地厚的腌臜东西,仗着老子的荣誉耍威风!说着猛一拔脯儿,出言不逊,操.你老子的傍家儿,龟孙鳖犊!      我不嫌你太糟糕,你却怪我太清高,部队大院的孩子忍不了,叮当五四抄家伙,浩浩荡荡茬架迸磁儿,扫荡西单宣武门。      不嘬雷,不嘬冤,奔着一个目的——谁是孙子?谁是孙子?不跪下喊声爷爷你趴地上别想起来!      可他们的后代不全凭武力威震四方,基因好,脑袋灵光,聪明劲藏在DNA里,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不说隔壁家孩子,首先自家孩子就争气有出息,从小出类拔萃,长大了也是人中龙凤。      成玲会知道这些,全因为一个故人,就算不能长相厮守,她也舍不得走,在这安营扎寨,在这工作生活,睹物思人,图个念想。      傍晚顾客不多,留在店里的只有一家三口,老婆孩子陪着男人来买裤子,成玲介绍了几条时下流行的颜色和版型,都不怎么令人满意。      男人全程无声,姿容姣好的女人倨傲地坐在沙发上,捧着纸杯说得口干舌燥,指手画脚:“这条颜色太怪,不好配衣服,试试你左手边那条。”      成玲帮他拿了合适的号,等他从试衣间出来,他太太托着下巴摇了摇头:“都不好看。”      他把身上的裤子换回穿来的,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自己挑了一条,刚拿下来就被阻止了:“你这条裤子能穿去上班吗?”      妻子审美刁钻挑剔,男人倒也不生气,笑着请示:“这家的不行,那咱去别的店看看?”      那女人就等他这句话了,起身拉着孩子的手,先一步出了门。      成玲半小时前就看出这桩生意要黄,一点不意外地开始收拾裤子,顺便拿去用挂烫机熨平整。      同事方艾送走了顾客,拿出小镜子补妆,完事跑到成玲身边讨好地冲她作揖:“今天我和老公结婚三周年纪念,我把时间记错了,他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了,我能不能提前半小时走?”      说得合情合理,不同意有违人性,加上平时关系不错,成玲答应,祝福她:“三周年快乐,玩得开心。”      方艾觉得她够仗义,兴高采烈地拍拍她的肩,道了好几声谢,款着包一溜烟走了。      成玲目送她离开,扭回头打开挂烫机,一晃神喷头拿反了,对准自己就是一下。      蒸汽滚烫,喷得锁骨附近烧红了一片,她急忙关了机器,裤子随手搭在沙发上,一边庆幸没冲到眼睛,一边寻思出门弄点冰。握上把手的一瞬,忽然想起店里只有两个人,她这一走,就彻底没人照看了。      烫伤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她偏头照到镜子,心一横拿了钥匙打算锁门。      前脚迈出门,后脚就瞥见一个人,躲鬼一样缩了回去。      心里祈祷,千万别过来。      二十米外,一短发姑娘穿着简单,不花哨,白色T恤七分裤,看起来爽朗,见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Gucci店。      她似懂非懂,笑得大方:“你要是想买就当我陪你了,姨妈说着你也就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得了,跟我客气什么?平时修那些文物根本不能化妆喷香水儿,接触的都是陶瓷泥巴,稍微穿戴好点儿都得弄脏,那玩意金贵,真一点儿化学药水都不能沾。”      江海阔听她这么说回过神,挺认真地看着她:“你回国我都没给你接风,几年没见,这次回来怎么也得送你点礼物。你要不要衣服裤子香水,钱包也行,别抹不开面说,权当心意。”      赵小曲推辞不得,也痛快,笑嘻嘻地说:“得,那我就得便宜卖乖跟你讨一个,哪天娶了嫂子我把这人情还你,礼尚往来。”      江海阔听着,默不作声又往店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管住了自己的脚,带着赵小曲挑礼物去了。      成玲探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她站在镜子前,眼睁睁看着红的那块变高变肿,鼓起豆大个泡,时不时看一眼时间,掐着点等下一班人来换班,撑了半个钟头,交接妥当后才出了门。      一股热浪袭来,一下把人放进了蒸笼里,每个毛孔都冒着汗,淌在她原封未动的伤口上火辣辣得疼,她到车前解锁,把门敞开散热,顺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等了一阵,她抬腿坐到滚烫的座垫上,扭动钥匙,开空调,将风对准自己才踩下油门。      二环高峰期,堵得水泄不通,她坐在车上就像熬刑,眼看着红灯变绿灯,绿灯变红灯,干着急。      她把前面的后视镜往下掰了掰,锁骨处的水泡果然又大了一圈。      看着镜子的视线向身后一转,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心下一悸,陡然松了刹车。      车子自发往前冲了半米,直向前面那辆商务面包车的屁股。      她眼疾脚快地把刹车踩到底,手忙脚乱换成驻车档,心有余悸地垂着眼睛。      待缓过神来,她鼓起勇气,心情复杂的又看了一眼。      相距不远的后面那辆车里,驾驶座上坐的,可不是刚才在店外看见的人吗?      这边车里赵小曲还在念叨:“刚我们出来的位置走到地铁口都要不了十五分钟,现在居然在这堵了半个小时。这年头不知多少水货司机,你看前面那辆车往前冲的,你把我丢地铁站就行了,我手头还有个活儿要赶。”      江海阔跟精密的数字打了多年交道,泡在实验室里,性子都磨出来了,很有耐性:“天气这么热,怎么好让你挤地铁。你那活一天也干不完,不差半小时四十分钟,安全第一。”      赵小曲抓着安全带哭笑不得:“说不得你们这些老干部,你这腔调简直跟我爸一模一样。”      江海阔闻言笑得很淡,没说话,看着前面的路况,车流动了些许。      滑过一段路,才发现有交警在人工指挥,后面的路段通畅了不少,前面那辆大众在路口左转,他目不斜视地直行,两辆车渐渐远了。      他一路把车开得四平八稳,送赵小曲到目的地,眼看着她在楼上朝自己招手才走。      晚上回到家里,吴兰英已经做好了一桌菜,京酱肉丝回锅肉,一盘包菜,一盘凉拌菜,中间一大碗紫菜蛋汤。      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吴兰英高兴,给他夹了好几筷子,问:“把小曲安顿好了吗?给她买了什么没有?这也是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的丫头,忙得都快见首不见尾了。”      江海阔不喜欢邀功讨赏,做过什么事习惯轻描淡写地带过:“给她买了点小礼物,把人送了就回来了,您知道她不讲究,也不爱麻烦人,不拘谨但也不好意思说。”      吴兰英叹气:“这孩子太见外了,下回见到我得好好说说她。”      江建勋是革命老工人,搞了大半辈子研究,只盼着儿子能继往开来,不像妻子那样关心这些琐碎,推了推老花镜说:“上半年你发表什么学术论文没有,怎么也得弄出点名堂,不争气,争光。”      江海阔腰板挺得老直,回起话来跟汇报工作一样严肃郑重:“年底可能要被派去甘肃,那边需要人手。”      这一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半辈子,都是人烟罕至的地方。      江建勋满意地点头:“青春就该献给国家,到老了才觉得自个儿有点价值,你在外头别跟现在的年轻人学得那么反骨,年纪轻轻就抽烟喝酒,折腾出一身病,像什么话。”      衣冠正,品行端,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这是他们每个后生都时刻谨记着长辈的教诲,他们这些为家国事业肝脑涂地的人不变的准则。      江海阔自然没有二话,可吴兰英心疼孩子,不免多说几句:“那得呆多久?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着这半年功夫早点儿成个家,你看对门张阿姨家,孙子都五岁了,远的不说,你也是当舅舅的人了吧?”      这爷俩干的什么工作,吴兰英作为最亲近的家属心里大概有个数。      环境危险,艰苦卓绝,虽然人身安全优先,但出点小问题都得人工抢修,他们不安全,才能让更多人脱离危险。她这也是担心辛苦生养的宝贝儿子没了,独苗成了绝后,那就可真没盼头了。      江建勋不愿让自己好端端培养出来的儿子给人娇生惯养地溺爱,不禁不满地抻掇:“成什么家,他娶回来叫人家姑娘守活寡吗?当初他有对象的时候你不让他好好处着,现在又操哪门子的心。”      吴兰英用筷尾杵杵桌子,据理力争:“老话是不是说先成家后立业,先安内再攘外,他到了岁数不该结婚?你当我是成心拆散他们,人家姑娘现在都不知道在哪,说不见就不见,这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      江建勋摆摆手,态度很坚决:“行了,成家立业是大事,这个年纪算什么老大不小,起码得三十岁以后再说。”      几年前俩人分手的时候二老就是这样,一个压根瞧不上眼,一个十分看好,过了五六年,还是存在严重分歧。      江海阔教养很好,听着长辈议论,不插嘴也不从中调停,低着头,脸上看不出情绪,一直等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自己才沉稳周到地说:“不管您二老心里怎么想的,我有自己的计划安排,还不至于让人拿主意,你们身体健康平安顺心就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儿子前些年不是这么个温和古板的性格,虽然打小被条条框框拘束着,但也是会气定神闲说两句玩笑话调侃逗贫的,全然不像今天这般沉默且不温不火。      这人啊,三魂七魄都在,可无疑少了几分生机勃勃的精气神,吴兰英看在眼里,也不想为难他,和老伴对视一眼,不落忍地噤了声。      ……      饭后放新闻联播的时段,江海阔慢悠悠转进书房,在书柜前歇下脚,仰头看着,好一会儿才拿下来一本书,随手一翻就找到了那张夹在扉页的老照片。      那是一个高挑修长的女孩,皮囊细腻,骨相端正,穿着一袭民族风的吊带裙,披散着长发,胸部腰肢都被挡住,堪堪露出一截小腿,脚丫浸在山上的一个泥坑里。身后丛林掩映,青翠欲滴,她不需这浅碧青红色,眉眼间也透着不俗。      他们上山,山里提着镰刀背着箩筐采药的老人说这水清澈见底,可以祛脚气,你看这坑里的泥和水都是分开的。      他在这边和老人话家常,那头她已经利索地脱了鞋,光洁白皙的赤足噗通一声没进水里,他觉得好笑,扯着嗓子问她,你干嘛呢?      她笑不露齿,沉静地撩了撩已经湿漉漉的长发,娇憨地回眸,热啊,找凉快。      前两个字自然指的自己,后面说的是清冽的凉水。      她笑得温柔可亲,少女的灵动都汇在了这一幕里,他心念一动给她照了这张。      此时此刻,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她的眉眼,怀念又隐忍。      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砥砺德行,励精图治,满腔热血壮怀激烈,反倒有了忌惮和自知。      一别两宽,他既不能带她回到从前,就该无私地盼着她一往无前、长生不老。      ***      傍晚七点,成玲到了家,匆匆开门脱掉鞋,随手把在药房买的东西放在门口,跑到浴室拿了条毛巾,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在冷冻室里挑了根糖水冰棒裹起来摁在烫伤的地方,单手翻到模具接水,准备冻点冰块存着备用。      做完这些她才松了口气,该开空调开空调,翻箱倒柜找出了针线盒和打火机,去门口拿了药,解开打结的塑料袋,给几种药开了封,蘸了酒精先在烫红的地方抹了一圈。      给缝衣针过火,扎破,一次性拿了两根棉签吸水,挤得差不多后涂了一层药膏,用胶带佐着纱布封好。      天热,她上洗手间,避开伤口小心翼翼地冲了个凉,就坐在那浴缸边沿上发呆。      弯着腰,蜷起脚,像栖息在沼泽的丹顶鹤。      想到下午偶然遇到的人,她突然茫然意识到,五年未见,她是真的想他了。      那时她希望他有健康的身体、和睦的家庭、无量的前途、远大的抱负,独独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只当他们已经结婚了,他却永远离她而去,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去敦煌,去云南,去西藏,去西南边陲这些神圣的地方。      也不愿尝试新的感情,跑到纹身店给染着一头绿毛的年轻师傅当学徒,在锁骨这里纹了几朵小浪花。      后来在月牙泉边,看着大漠孤烟,不知怎么想起他临走时说过的话,狠下心来洗掉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疼。       作者有话要说:  诚心诚意写一个善始善终的故事给你们看。 前期没有放段子宣传,一方面是想给你们惊喜,一方面是不知道截取哪部分造势,藏了太多执念。 想圆一个有爱国情怀的英雄梦想。写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一个不会用心计、喜欢就是喜欢、温和无害的男生。写他们日久而生的依赖和历久弥新的欣赏。写友情,人与人交往的分寸。写大好山河,写年轻生趣。没什么志向,就想多写几个正常人。 如果你们也喜欢这个故事,收藏撒花好吗? 给你们作揖了。 ☆、第二章      二零一一年端午,乍寒还暖,成玲陪着魏潇在海洋馆里呆了一天。      魏潇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大妞,她的室友兼死党,来学校报道的第一天就领着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办好了所有手续,不但女生缘好,身后还有一群蓝颜知己做靠山,半年时间里,捎着她去了北京不少地方。      四处人山人海,进了海底世界的场馆,还没照张合心意的照片,就被拥挤的人潮推到了出口。      观看美人鱼表演的地方更是人满为患,将环形的展厅都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稀薄,闷热又干燥,完全不像宣传册里介绍的那般美丽壮阔,她们排队进了表演场馆才得以喘息。      魏潇热成了大红脸,取下头顶的鸭舌帽扇风,拍着成玲背在身前双肩包大咧咧地催:“快把饼干拿出来,一会出去没地儿坐,趁这机会赶紧把午饭吃了。走了一上午,腿都快折了。”      成玲不动声色拉开拉链,一件一件往外掏。      这包像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里面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昨天去超市买干粮,魏潇差点没把货架搬回家,要不是成玲拦着叫她别全带上,包里的重量至少增加一倍。      这姑娘哼哧哼哧背了一上午,没喊过一句肩疼腰疼,成玲天真地以为零食没多重,也没管,坐长廊里休息的时候见她捶腰,于是主动拿了过来换着背,一下硬是没提起来。      这么鼓鼓囊囊的一包,少说二十来斤。      年轻女孩意气风发也很有雄心,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吃力则闷声抗下来,得到就是赚到,从不患得患失、顾虑权衡,所以无时无刻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      看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一点都不忍心责怪初生牛犊那几分不自量力的好胜与逞强。      塑料包装闷响一声,被扯出一道菱形的口子,魏潇把饼干先搁她腿上,又撕开了一包辣条。旁边的男生哈哈笑出声,两个女孩连忙不约而同看向他,却发现笑的不是自己。      进场时两人都累岔气了,没注意到身边坐着的是个帅得蛮张扬的男生,怕蹬到前排人的屁股,他缩着脚,和斜前方的另一个男生打招呼,看样子应该是玩的时候碰到了熟人。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场内纷乱嘈杂,他说话的声音周围人都听得清:“你要不要过来坐,和人家商量一下,换个座儿就可以了。”      前排的男生发茬很短,五官端正而柔和,扭过头来委婉拒绝:“不用了,看表演也不能聊天,有话等结束了再说。”      魏潇顾着吃,没注意那男生在跟谁说话,开始只是觉得和他说话的人真有素质,后来听着声儿觉得熟悉,甫一抬眼,真乐了,脆生生地叫:“海哥!”      长得挺好看一小伙,好端端被她叫俗了,像码头黑货交易的头子,江海阔笑笑,认出她来,“嘿”了一声,算是问好。      景年见状明白了,越不说话说明关系越熟,打量了魏潇一番,蓦然眼里一亮,冲着江海阔吆喝:“认识啊,阔少,还不介绍一个?”      魏潇今天打扮得挺漂亮,应该说她每天都穿得时髦又好看,复古的民族风图腾撞色露肩上衣,高腰黑色短裤,头发披散下来,有几分姿色,称得上美人坯子。      江海阔就跟他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妹妹魏潇,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咱们的小学妹。”又一抬下巴,看着高自己一个台阶人,“这是我室友,景年。”      景年客套又热情,伸出右手,率先打招呼:“幸会幸会。”      魏潇就坐他旁边,也不扭捏,一握即松,清脆地说:“你好。”      景年笑得像个只会吹牛皮的大傻子,大声嚷嚷:“既然知道是一个学校的了,以后有什么体力活儿麻烦事儿,都可以找我。什么都成!你就拿我当亲哥使唤,甭怕麻烦!”      魏潇笑得狡黠,像只狐狸:“什么都成?”      景年点头如啄米。      她故意逗他:“那你给我劈个叉吧。”      景年没见过她这款,一愣,懵了。      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成玲没忍住笑出来,澄澈的眼里像藏了一泓秋水。      江海阔仰头望向她。黑色贴身的V领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鼓鼓的胸脯和纤瘦的腰肢,一袭灰蓝色长裙快及脚踝,眉目如画,软玉温香,亭亭坐在那里,斯文淡定有气质,一见便好感十足。      魏潇也意识到成玲在身边,亲昵地勾着她的胳膊,献宝似的介绍:“这是我姐们儿成玲,睡在我下铺,以后你们要在学校里见到了记着多多关照。”      景年没有二话,殷勤表态:“一定一定。”      江海阔不失礼地对视一眼,成玲毫不拘谨地一笑,表演开始,四周暗了下来,一跃而起的海豚被打了光,触碰到上方的球时引起博得一片喝彩。      成玲看向海豚,江海阔也扭回了头,魏潇趁乱拧紧饮料瓶盖,故意把瓶子扔地上,装作去捡的样子,凑近了江海阔,意外娇羞地说:“海哥,你帮我个忙呗。”      江海阔偏过头,宠辱不惊:“什么事你说。”      魏潇紧张得都有点儿哆嗦,用手遮着半张脸,难得这么不直爽:“就是上回我见过一面的萧寅哥,听说你和他关系挺好,能不能再帮我把他约出来?”      像怕他不愿似的,魏潇眉眼笃定地说:“我是真心喜欢他。”      上回大家伙开轰趴,她见到了仪表堂堂的萧寅,一见钟情,一举手,一投足,都撩得她小鹿乱撞,不追到手誓不罢休。      奈何萧寅是个高冷的闷油瓶,想嫁给他的姑娘能排到后海,她魂牵梦萦老惦记着,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怕是年纪轻轻就害了相思病。      女孩子家家能把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要勇气,再者成人之美也是善事一桩,江海阔答应了,不过他转念和和气气的拜托加利诱:“小侃儿,你也帮哥个忙,改天把你这朋友请到窑子坐客,到时候我请你们吃东西。”      他们这些一块长大的孩子,有个万年不变的据点,是个四合院,谁爷爷的遗产。后来为了热闹,给门上安了块牌匾,赐名酒窑,还装模作样定了条规矩,谁领来的朋友要头一遍错念成了酒窖,就得罚酒三杯。      窑,自然取的是瓷窑的半边。      他们把做陶瓷的家伙式都置办齐了,自己捏造,自己上釉,自己烤火,做好的瓶瓶罐罐都摆在屋里的木架子上,一年换一批,想留念的就直接拿回家,几个男孩恶趣味,嬉皮笑脸地叫窑子,乍一听还以为是妓院青楼。      说着说着连女孩也随着他们顺嘴这么叫着,大家都这么叫,日久天长,听着、叫着,也就不那么别扭了。      魏潇闻言意味深长地一挑眉,拎着瓶子侠气满满地抱拳:“好说好说。”      语毕,她直起腰板,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表演,脚下却激动得像踩着一台缝纫机。      散场的时候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往楼下走,她们拿出来的东西多,得慢慢收拾,起身的时候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景年从头到尾一直黏着魏潇,热脸贴着冷屁股。      魏潇是对男生没架子,可也不爱这种穷追猛打的招惹,对着这股热情没来由的反感,忍了半天,终于发飙:“看不出来我不爱搭理你啊,非逼我摔咧子?揿头拍杀家达子,烦人,起开!”      成玲都是第一次见魏潇被男生惹得这么生气,在人群肿闹出好大动静,伸手拉了拉她衣角,作势抱歉地跟同行的江海阔点头。      景年讪讪在鼻子上摸了一把,摸摸后脑勺:“我这不是怕尴尬才找话说嘛,你要嫌我吵,我闭嘴就是,犯不着发这么大火啊。”      都这么说了,要计较多不大度,魏潇脸上红扑扑的,一听这话,格外没面子地看了他两眼,苦大仇深的样子。      江海阔见状拉了他先走。      景年顺坡下驴,到了底下的水池子边上才摸不着头脑问:“你这妹妹什么来路,上发条了似的,脾气够呛人的,还杀家达子。”      他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歪着脑袋狐疑地问,“我这是哪儿得罪她了?”      江海阔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一身显眼的LOUIS VUITTON商标,引着他自己去看,都快贴满全身了。      景年一拍脑袋,明白了,旋即爆了声粗。      他挺委屈地看向江海阔:“这不是我自个儿买的,我妈送我的儿童节礼物,今儿第一次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一桶衣服堆了有一礼拜没洗,没得挑才随便套的。”      从小到大他跟女孩说的话,没一句是有恶意的。   听人说姑娘们喜欢百依百顺的人,他就言听计从,什么都顺着人家。   听人说姑娘们喜欢能干的人,他就树个旗子打着招牌为人民服务,脏活累活一准帮。   听人说姑娘们喜欢出手阔绰的人,他也没少花钱,银子一把一把往外送,从没见他心疼。      脾气好,长得不赖,人又大方,可到头谁指点都不行,是女孩的绝缘体,就是不招姑娘们待见。      江海阔笑,跟他通气:“她不是名花有主是心有所属,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你祸害哪个都行,犯不着上赶着当备胎。”      景年一琢磨,觉得有理,挑起一边眉毛问:“那你瞧着她旁边那姑娘怎么样?”      江海阔不说哪不好,也不真心实意地夸,微微沉吟,一反常态地说:“别打她的主意。”      景年觉得稀奇,还没来得及探清底里,成玲突然失足扑进了江海阔的怀里,傻狍子一样紧紧抓住了他两只胳膊,一只脚还踩在他鞋上,狼狈得不行。      之前海豚落水的时候激起千层浪,溅得楼梯间到处都是湿的,她跟魏潇说着话,没当心一脚滑了下去。事发突然,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江海阔没等她道歉,扶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问:“没伤到哪吧?”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玲强作镇定地站稳,摇头,礼貌真诚地说对不起。那一躬,鞠得都快九十度了。      江海阔定定看着她,笑得光明又磊落,很有风度地说:“没关系。”      ***      从海洋馆回去他们还在路边的大排档里吃了夜宵,到宿舍离门禁不远了。      几个室友伙同隔壁寝室的在打扑克牌,血气方刚的男生们统统光着膀子赤膊上阵,脸上贴满了白条,跟无常似的转过脸,齐刷刷看着进门的俩人。      打头的还挤眉弄眼地问景年:“你不是约了两个小学妹去海洋馆了吗?怎么和老三一起回来的?那俩妹子怎么样?有戏吗?”      景年烦躁地抓抓后脑勺:“还说呢,出门就给人放鸽子了,白瞎了两张票,人有事来不了,我送了咱阔少一张,他还不乐意跟我一块进门。”      江海阔笑得很淡,斜倚着床前的铁梯子有点不谦虚地调侃:“我这不是怕你半路在门口看上哪个姑娘,有我衬着,注意力不在你身上。”      在学校里那些女孩子眼里,他永远细致妥帖、温柔绅士,可再亲近也就停留在那个程度了,往往在兴奋可以跟他说上一句话的时候他下一秒就可以从容走开。      平凡中多出点自信,潇洒中添了几分镇定,大众情人的款。      尤其总是神神秘秘,行踪不定,好像能打听到他的任何消息都是厉害的角色,再普通的隐私都能升到很高的逼格,一直以来被社团里的妹子戏称失踪人口,在历届女生那里都有很好的口碑。      这不前几天真有妹子打听到他的坐标后竭力偶遇。也不告白,跟在他身后走,当他回头却羞涩一笑,指指前面说自己顺路,丢盔卸甲,一步三回头。      可在他们男生看来,他不过是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兄弟,比他们多了点勾人的魅力,大不了妹子都给他,留个女朋友就够了。      景年闻言照着他胸口虚虚擂了一拳,两个人都笑了。      马涛拖开凳子,张着双腿从后面退出来,吆喝着要把位置腾给他们。江海阔从外面回来,热得满头大汗,迫切地想冲个凉,拒绝他们:“不玩了,我洗洗就睡,明天八点还有课,你们两个早点回去。”      这是对隔壁邻居说的。      姜源出完抽出来的牌,想起件事儿,扭头问他:“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江海阔闻言掏出来看,还真自动关机了。      姜源一猜就是:“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们美女社长在楼下等着,问你去哪了,充上电记得给人家回一个。”      江海阔喉头动了动,没法发声,直接找到充电线接上插头。      一群看热闹的牌友立刻起哄架秧子:“艳福不浅啊,啥时候把刘大美女搞定了请我们下个馆子?”      江海阔笑是笑,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以及明年的最后一部作品,我会好好对待的。 ☆、第三章      端午一过期末就近了,这晚其他人去图书馆复习,屋里就剩她们俩姑娘,魏潇趴在上铺,倒吊着,女鬼似的披散着头发,抓着床板叫她:“玲啊,周末我再带你去个地方成吗?”      成玲把视线从书上挪开,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扮相,弯起唇来打趣:“去哪,阎罗殿吗?”      魏潇嘿嘿笑:“一个挺私密的地儿,有点儿文艺,讲点儿情怀,最主要啊,有酒喝,有肉吃,还有男朋友谈。”      成玲觉得不妥,给她出主意:“你找几个朋友陪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马上考试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不像你那么聪明,突击一晚上就能拿九十九,我得复习。”      说起九十九分的成绩,魏潇是真聪明。不像别的姑娘,你看着她在玩,私底下下了苦功夫。她的聪明是天生的,你看着她在玩,真的就在玩,见天玩,门门考试拿第一。多少人想给她讲伤仲永的故事,可到头来自愧不如。      魏潇搞不定没法交差,有些心急了,憋着劲儿循循善诱:“就一天,真不耽误你干正事儿,你就赏个脸跟我走一回,真花不了多长时间。啊?”      成玲闻言有些动摇,讲理的同时也在试着说服自己:“我前几天才跟你出过门,我得争取拿到奖学金。你知道的,我手头没什么钱了,没有玩的底气。”      这是实话。      她待人真诚,从不刻意隐瞒自己家境不好的事实,不掺和进别人的圈子攀高枝,不虚荣逞强插葱装象,可对魏潇这样自己珍惜的人向来大方,该花的钱她也不吝啬。魏潇知道这点,也不拉她去消费太高的地方,每回出门都拨着算盘站在她的角度精心算过预算,绝不过度。      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俩姑娘拎了几罐啤酒上天台看星星,谈天说地。      谈理想,讲抱负,聊那些女孩子热爱的闲事八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六月圆,晚风吹着微醺的人,成玲酡红着脸,懒洋洋地枕在胳膊上傻笑,她说,潇潇我真羡慕你。      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妍妍笑着,一挥手,扯着嗓门声问,你羡慕我什么?智慧?美貌?还是食量?      成玲说都不是啊,我是羡慕你,用不着羡慕别人。      她们暂且没习惯经历诸多困难和不如意,越早明白世道可笑,越羡慕什么都不用明白的人,谁知后来那些人也都明白了,比她们还后悔没有早点懂得。      魏潇想起那晚,斟酌了一会,诚心诚意地跟她交心:“我毕业大概就按照家里安排的工作去上班了,没有自己选的权利,你可能想的要多一些。但我觉得吧,年轻就该做那些既想干又喜欢的事,有时候你觉得是后果,说不定就是惊喜。如果你是因为想学的好一点,我可以把我的经验方法统统告诉你,要是你只是想挣钱,我也可以帮你找份轻松赚钱的兼职,你不要因为这些琐碎不开心。”      成玲看不见她的脸,但听得出她的语气多真诚,笑了:“我没有不开心,潇潇,谢谢你这么在乎我,你太认真了,真不为这个。”      魏潇放下心来,有点尴尬,扯回原来的话题,这次不再云山雾罩,往详尽了说:“那你去吗?不是哪的景点和店面,朋友家的院子,一块喝喝茶,玩玩泥巴,体验体验生活——”      朋友的聪明她看在眼里,朋友的贪玩她也了解,可沾上朋友这个词,做什么事前自己的意愿都得大打折扣,成玲于心不忍,在她没说完前就答应:“行行,我去。”      魏潇一骨碌爬起来,手伸到下铺试探:“真的?”      成玲咧嘴,和她击掌,探出头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捏捏她的脸,爽快地说:“真的。”      魏潇不着痕迹的探试口风:“你觉得上回见到的那个男生怎么样?”      成玲对景年印象太深:“你说那个被你骂跑的男生?”      魏潇不满地纠正:“不是他,是另一个!”      闻言成玲讪讪缩回去,拿起书靠上墙,垂眼说:“挺好的。”      魏潇眼睛倏然一亮,觉得有戏:“挺好是怎么个好法?”      成玲摸着书脊,从容坦率地说:“挺好的就是挺好的,没别的意思,见不见得到第二面都说不准。”      从那个一身名牌套装的男生叫他“阔少”起她就开始有意保持着距离,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心动确实是有的,可真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      魏潇听到她最后一句话,险些说漏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叹一声好事多磨,麻溜干自己的事去了。      ……      这周周末,魏潇起的比工作日还早,梳洗打扮。      还有室友没醒,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压着动静,依然掩饰不住那股子由内而外洋溢的欣喜。      一个室友还是被她惊动,揉揉惺忪的睡眼,撑起身子看看,翁声说:“见男朋友啊。”      魏潇听到这个称谓很是受用,笑而不语,压根想不起来解释。      成玲坐起来,摸闹钟看时间,看到用卷发棒顺着毛的魏潇怔了怔,穿了拖鞋走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朵道:“真见男朋友?那我不去了。”      “别介。”魏潇赶紧拉住她,“不是只有他,还有其他人,你也打扮得漂亮点,快换衣服。”说完又幽怨地补了一句,“别比我漂亮啊。”      成玲揉揉她刚理顺的头发:“美美,你最美,世界宇宙无敌美。”      魏潇笑得花枝乱颤,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赶她去刷牙。      洗完脸,抹了点日常护肤品,成玲往正描眉的魏潇哪儿看了一眼,认真的样子,俨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什么妆都没化,只涂了一层防晒霜,打开衣柜挑了件休闲衫,拿了条牛仔裤,换下睡衣后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辫。      一切准备就绪,室友也挣扎着起床,魏潇还在选唇膏,啃着指甲摇摆不定,一大排摆在那里,都不便宜。      成玲过去帮她拿主意,勾了勾她A字裙的腰带,贴心地说:“别涂那么艳的。”说着帮她挑了支玫红色的,良心推荐,“这个看着挺适合你,青春精神有活力,又少女。”      魏潇扑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涂完她也挺满意的,让成玲帮忙参谋鞋子和包,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响。      俩姑娘磨磨蹭蹭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来接她们的人打电话来催了。      一屋人都知道魏潇素来豪爽,听着她在这头夹着嗓子娇滴滴的说话都惊呆了。      一个室友搓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打寒颤,另一个夸张地作呕吐状,笑得整个寝室都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      魏潇挂掉电话恢复了本性,跟她们一通闹。      五分钟后她们下了楼,一眼看到一辆黑色奥迪靠在路边。车里应该开着空调,驾驶座那边的窗户关着,副架的打开了一半,像故意摆明了在等人一样,礼貌又周全。      里面坐着的人年纪不大,侧脸很是英俊,穿着虽然随意,但气质浑然天成。      魏潇绷紧了弦,半分钟的功夫,手心全沁出了汗,抓着成玲的手腕求助,平时挺霸道的人像只纸老虎一样,抖得像打点计时器,腿都软了。      成玲朝那边望过去,仔细端详了两眼,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副架的窗户给她支招:“一会你过去先去打招呼,轻点抠把手,一定要矜持,别显得太倒贴。”      见她挪不动步子,成玲推了她一把,两人慢悠悠晃到车边。      魏潇连说话的声儿都发着颤,人回她一个字她都找不着北了,怂得连接近都不敢,直往后面躲,企图拉后面的门,她跟成玲咬耳朵,说得还挺有道理。   “我把你一个人丢后面才显得居心叵测呢!”      成玲语塞,恨铁不成钢的由着她来,谁想萧寅绅士地倾身帮她开了前门。      她赶紧踢了踢她鞋,示意她坐到前面去,还低声叮嘱:“淡定点听见没,别一下撞着门框了。”      真不是不可能。      魏潇坐进车里,没出息得大气都不敢出,系好安全带后,饱含期待地往后座看。      那眼神,可怜巴巴的。      成玲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打坐上车开始一直装高冷。      魏潇没辙,只得绝望地扭过头,主动和男神搭讪,技巧笨拙:“师哥,听说你也是我们这个学校毕业的,和海哥一个专业的?”      萧寅动手把她那边的窗户升起来:“高温等离子体物理。”      魏潇从父辈那儿接触过一些浅层次的常识,像好不容易找到了共同语言,惊喜地说:“是吗!我大一的时候差点去学核能科学工程,可惜现在各地的研究所都不招女孩儿。”      萧寅这回认真看了她一眼,觉得女孩知道这些挺少见的,说的字多了不少,也没有不妥地细说,更没有故意驳面子的迹象:“嗯,那个是裂变方向的,我们研究的是聚变方向。”      魏潇听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经过一番交谈,神智也回归了些许。      她也不逾越,给今后的交往留足了余地,打开话匣子,聊车,聊今天的天气,聊北京的交通状况,坐她旁边的男人气定神闲地一一作答,气氛算不上尴尬。      成玲在后面一声不吭地听着,倒是有点惊讶,没想到江海阔学的是这么生僻冷门的专业。      她看着林荫道的树一棵棵从窗外闪过,若有所思地靠在玻璃上,太阳穴碰到冰凉的玻璃,驱走了睡意,神思也渐清明。      车子开到胡同口,太宽进不去,魏潇领了成玲的人情,并没有见色忘义的撇下她,拉着她的手往四合院走。      成玲算是她请来的客人,按着规矩要抬头看匾,黑底绿字的牌匾高高挂在镶着铜兽铁环的漆红大门上方,江海阔和一个女生站在门前,像是来迎他们的。      魏潇清楚成玲的酒量,舍不得让她出丑,徇私舞弊地咬着字问:“你仔细看看,这地方叫啥名儿?”      成玲仰头看着那块匾,就算好友不提醒她也看清了,唇齿间咂摸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意趣横生:“酒窑。”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可能有点慢热,主要写些背景和渊源,等俩人厮混到一起,给你们放大招。 ☆、第四章      院里乌泱泱聚了一帮人,出来洗个手都一水儿的脏泥溅身,三两个北京爷们笑容满面的打声招呼,催着魏潇介绍新朋友。      魏潇见状护住成玲,脸上却笑容可掬,宜嗔宜喜:“你们一个个都什么眼神儿,别吓着我姐们了,漂亮也不带这么盯着的。”      有人掐腰笑:“难得咱小侃儿还承认别的姑娘美可真不容易。”      魏潇气得腮帮子都鼓了,伸着打颤的右手直哆嗦,气势还是很足的:“你们再这么奚落我,我可要骂人了!”      另一个男生笑着招招手:“行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就等你们了,还不快进来?”      他们大摇大摆往回撤,不是主人,胜似主人,熟得闭上眼都能找对路。      一扇门接一扇门,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门口放着几口大缸,养鲤鱼,养水生植物。      院里长着一棵槐树一颗杏树,槐树下挂着几只鸟笼,树下栽着一丛丛花,秋冬落叶化春泥,滋养了一大片,迎着风,朵朵花枝招展娇艳欲滴。      四合院,七间房,每边的中间拿帐子隔着,屏风也有,只不过不摆中间放墙角,和一张贵妃榻并在一起,重重叠叠总共四面,漆黑的上等木头打底,刻着梅兰竹菊的彩绘。      皇城根上的一块地,门窗桌椅凝集了无数匠人的心血,墙上挂的有裱起来的小幅洋画,也有绢布做底的水墨图,别看有些东西不起眼,用的料可是几近失传的苏州缂丝。      堂中挂个寿字,两边柱子上还写,巧识千人面,心随万境转。      案几上放着盏香炉,三柱烧着的香飘着烟,左边置了一尊持杖金佛,花架上插着大朵大朵的玫瑰,每个墙角放一盆大型盆栽,寓意招财进宝。      陶艺室的边上的八仙桌上铺的青花图案的桌布,桌下垫了张毯子,明清时代的水墨图赝品,说是赝品,可那一笔一画都是一针一线细细缝出来的,尽头房里摆了张长桌,中间放着两柄烛台,周围推着些糕点水果,总算有了些现代化的气息。      成玲左瞅瞅,右看看,真有种进了古代宅院的穿越感。      陶艺陶艺,说白了就是玩泥巴,成玲嫌太脏,连忙推辞,晃到摆着笔墨纸砚的小书房里,围观他们上釉。      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站在江海阔边上的女孩叫赵小曲,是他的表妹,中央美院的高才生,这间四合院就是她爷爷的遗产。      这一带地皮很贵,要作商用很能赚笔零花钱,辟出一块开个有情调的酒馆也是不错的主意,可赵小曲不依。      一来,大家都把这里当家了,估计一旦装修盈利,一准来些不三不四的人,闲杂人等一混进来,十有八.九得散伙,趁着他们这一代都年轻不忙,多聚聚总是好的,以免日后奔忙无暇顾及感情。二来,对这院子着实有感情了,想尽量保住原貌,尽管父母三番五次动卖院子的念头,都被她从中作梗搅黄了。      赵小曲这姑娘是真有艺术细胞,一个被他们做的奇形怪状打算扔掉不想要的瓶子都能被她奇迹般地挽救成抽象艺术品,成玲觉得这边比较有趣,拿起毛笔跟着添乱。      她握着笔杆,笔尖在白白净净的瓷碗上软软划上几道,真给她照着想象中的模样描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鱼来。赵小曲见了真心实意地甩了俩字,真棒!      冷不丁凑过来个人,成玲受到惊吓,看着赵小曲手里拿个花瓶,手边的墨盘里调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每一笔的轻重缓急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有几分班门弄斧的心虚:“小时候没什么东西玩,闲着没事就瞎琢磨的,别笑话。”      她心细如发,也柔肠百转,在这里只认识魏潇一个,害怕冒犯到人家让好友难做,也怕自己抛砖引玉献了丑,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别有用心的卖弄。      赵小曲眼神亲和地看着她:“姑娘你老家哪儿的啊?”      “安徽宣城。”这些年她回答过很多遍,,“这地方靠山,有很多造纸的作坊,最有名的是宣纸,也有一套制笔的老手艺,到秋天上山逮野兔,晒了皮毛做成毛笔,能养活人,我们家就干这行的。”      赵小曲接上话茬:“那你能送我几支笔吗?”      成玲一愣,点头说好。      她说这些的时候,江海阔躲在帐子背后聚精会神地听着墙角,人生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江南水乡的女孩,温婉又低调,眼角眉梢稍带妩媚,万种风情生动而内敛,柔中带了那么点刚,看上去不起眼,给人的印象反而深刻。      这是外表。      内里没心机,情商却不赖,中规中矩却余韵悠长,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心动姑娘。      一眼相中的东西,越是接触越发着迷,那天他跟魏潇说邀请她来,一是出于好感,二是窝里爷们多,太热闹,少了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多一个成员,能帮他们定定心。      今天一见面,他想上前问好,看到她有意无意躲闪的眼神又怕自己唐突,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一直持续到晌午。      成玲不太会上人家家里做客,总想着出一份力,力所能及的活都会插手,跟赵小曲聊熟了以后也不分彼此,两个女孩一起在水泥池子里洗盘子刷碗。      水管先是憋了一会儿,不出水了,赵小曲简单粗暴地锤了一下,水管里立刻传出咕噜咕噜的水声,正高兴呢,下一秒水管突然炸了,水花四射,兜头浇下来,淋得湿透了。      赵小曲虽是力能扛鼎的女汉子,可也没见过这场面,用手抹净脸,慌张地朝屋里喊:“表哥!”      江海阔听见跑出来,边问怎么回事边往这边看,只见两个淋得像落汤鸡的姑娘站在水池边上,成玲徒劳地用手抓住水管,水还是不停朝四面八方喷。      他赶紧把成玲拉开,三下五除二脱了上衣,行之有效地缠住漏水的地方,回头吩咐赵小曲:“铁丝。还有钳子给我找一把来。”      成玲衣裳被打湿了,吸饱了水,重重贴在身上。      水花迷进了眼里,这会得以喘息,她一直抹着脸揉眼睛,一会的功夫赵小曲已经拿来了工具,急急忙忙地递到江海阔手里,他接过来麻利地干起活,将铁丝一圈圈绕上铁管。      成玲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裸着上半身修水管的景象,宽大结实的肩背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线条紧致而匀称,精壮孔武,像刚从澡堂里出来的,后背上也沾了不少水。      他发茬短,头上的水并没有顺着湿嗒嗒的头发滴下来,而是化作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吸进了发丝里,迎着暴烈的阳光闪闪发亮。      高大英俊的男人措置裕如地使着钳子,虽看不见正脸,也不难想见认真的神色。她难为情地别过脸,不动声色看向别处,正好他回过头来看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遭,对站在身边大口喘气盯着他手上动作的赵小曲说:“你们进去换身衣服,给成……成玲也找一件。”      他念她的名字时顿了顿,不是忘了她叫什么,而是一时间不习惯,说出口的时候滋味有点微妙。      成玲听见他叫自己,心上麻麻的,强作镇定地跟赵小曲走,可背过身,情绪顿时藏不住了,懊恼茫然地捂住脸,脑海里情不自禁重播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好似回味一般,无论怎么凝神转换都挥之不去。      她跟赵小曲的身高差不多,比她瘦,衣服应该合身,但这里毕竟不是常住的地方,只放了几件换洗衣服,都很平庸,不出彩。      赵小曲从镶金的木柜子里挑了件拿得出手的给她:“我这人品味俗,你将就着穿,凑合凑合,别着凉就成。”      成玲还没脱掉湿衣服,小心地在身前比了一下:“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看。”      她这不是客套,认真的。      喃喃时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看得出来。      其实她也不喜欢穿张扬的衣服,只不过魏潇喜欢,每每便收敛起与之不同方面,以便凸显共性,使得来之不易的友情更加深厚长远。      此刻审美相同的俩姑娘一对视,倏地傻笑起来。      赵小曲说:“我今天听说有客人来,差点化眼妆,不然说不准现在像破相了一样。”她不避讳地在成玲脸上抹了一把,“你也不化妆啊,皮肤真好。”      成玲也不常化,只会指手画脚帮忙出主意提意见,没什么好探讨的,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抬了抬衣服,问她:“到时候该怎么还给你?”      赵小曲也不说送你不用还了这种话,大咧咧地说:“你让魏潇下次来的时候捎给我就成,或者你再来玩带给我也一样。”      成玲懵懂点头,赵小曲却好像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笑得眉眼弯弯,卖哥兼带打广告:“要不你给我表哥吧,他人可好了,如果你一不留神做了他女朋友,跑腿的小事都不用愁了。”      成玲当她开玩笑,说起来一套一套,真像那么回事:“我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我五行怕水,将来得栽在水里。我碰着他两回,都和水脱不开关系,你看他名字里三字都带水,我和他八字不合,五行相克,肯定处不来。”      赵小曲被她唬得一愣一愣,摸着后脖颈不能置信地问:“真这么准?”       作者有话要说:  跟你们说,真这么准,二十块一卦,不准不要钱。 ☆、第五章      衣服最后是托魏潇还回去的。      成玲摸了摸面料,是真丝的,没敢用肥皂洗,滴了几滴专业洗涤液揉了揉,晾干叠好,拿了个看上去不那么寒碜的塑料袋装起来。      酒窑,她是不会再去了。      不论雅致的闲趣,还是自由散漫的生活,都只能想想,这一天她拿腔拿调端着架子融入得很吃力,这份吃力还并不因为他们难相处。      她喝不惯普洱,觉得硬灌会糟蹋好茶,他们就给她换茉莉花茶,剥柚子、吃桃子、炸西瓜汁。      他们热情又体贴,炽烈又纯粹,和魏潇一样,是一群善良的好人。可总觉得中间隔着那么一层,那就是有条件过这种日子和没资本过这种日子的差别。      倒也不能说她不自信。      反而在她内心深处,那根独属于女孩的傲骨挺拔又坚韧,不用像他人展示证明,却又真切存在,是比原则还要强烈的意志,超越情感却忠于内心,也就使得身上既有女孩的灵动柔软,又迷惘难言的青春困惑和蓬勃的朝气。      从酒窑回来以后,魏潇就陷入了娇俏的花痴模式,原因在于萧寅同意收她做女朋友了。      此后每天必和萧寅电联,白天去自习室前打一个,晚上消完食打一个。      萧寅忙,魏潇也要复习备考,两个人碰不着面,就在手机里聊天,明明一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断断续续二十来条信息,就能让她开心得手舞足蹈。      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私下跟成玲说:“玲啊,你跟我说要矜持,不要那么主动,所以我晾了他一会儿没有告白,做陶艺的时候我看他沾满手泥腾不出手就给他擦了擦汗,他没躲。”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在门口放风的时候我去找他,他突然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当然得摇头啊,没想到他笑了说,你这样很可能失去一个男朋友。我狠狠掐了自己两把啊,没做梦!”      成玲自然祝福她,可也免不了多想。      那晚是萧寅开车把她们俩送回来的,她上楼上到二楼,透过窗子看到两人在楼下说话,决定停下来在人品上给魏潇把关。      萧寅给魏潇敲手机号,模样不亲不疏,也没有越矩的行为,作风看上去很正派,再结合萧寅来接她们时的表现,成玲总觉得魏潇有些夸大其辞。      她淡定是真的,细腻敏感也是真的,总觉得魏潇是怕她跟自己抢萧寅才故意做给她看的,尤其是魏潇想方设法要把她和江海阔凑一对儿这种感觉日渐强烈的时候。      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有那么点自私狭隘。      看着魏潇那么认真投入她有些埋怨自己,到底还是相信好友不是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的人,于是掰着指头数他们相恋的理由。      年纪差个三四岁倒也合适,又不难看,除了没有特别多共同语言,扎在工作上的时间多了点,硬件还算不错,挺称心的人选。      这么一想,疑虑又散了。      说到底她推波助澜是因为魏潇喜欢,但她并不希望她来插手自己的感情。她对爱情有向往,并且希望自己的感情不说成熟,起码水到渠成的,不然对自己、对对方都不公平。      好友实在,心眼不坏,正是因为这份善良,才让她被冒犯得站不上立场。      魏潇做的倒也不是特别过分,只是大家对诗对酒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张罗她和江海阔坐一起,带头起哄鼓掌。后来想起来,一个女孩能在心仪的男生面前大刀阔斧露出不秀气的一面,蛮仗义的。      宣城泾县的人文底蕴很浓,朝朝代代都出文人,成玲耳濡目染受到熏陶,可跟叛逆心起来了似的,全场没有展身手,也没和江海阔有眼神交流。尽管她知道这样特别不礼貌,可心一横就过去了。      她是下了决心再不来的,甚至到后来,不愿和江海阔一块搭公交,冒着被魏潇打死的风险蹭上了顺风车。      魏潇趁着萧寅跟一群男生告别的功夫恶狠狠的在她耳根儿边上骂她矫情,数落她说起别人头头是道,关键时刻上不了正席。      成玲也挺委屈。      你给我保媒拉纤不是不行,可你不提前打声招呼弄得我措手不及是你的过失。淋一身水的时候你不在场不知道这尴尬事我不怪你,也理解你跟心上人独处的高兴劲,为了不辜负你美意,无论面面相觑多尴尬我都不说,以免听上去像在埋怨。可我也不欠你什么,非得卖身还债,怎么就成了矫情。      魏潇回去以后说什么也不理她,那种骨子里强势,是高墙大院里的小群体惯出来的,也是从小智商高被周围伙伴捧出来的。      成玲眼见着这么僵着也不是事,主动作揖告饶:“潇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希望我们在一起,可我不自在。你们从小一块长大,你喜欢的,不也不是他吗?”      闻言魏潇沉默了,也不强迫他们非得拧成一股绳,迎着她的目光照实说:“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真觉得你们挺配的,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把他当哥们看惯了。”      她看着她的眼睛,鲜少这么正儿八经说事,拔高了音量:“你没发现,不管他准备还是没准备过,出门在外都收拾过,哪怕是穿休闲装也不给人邋遢的感觉。他们这类人,一天到晚在实验室做实验,根本用不着见人,可他们对能看见自己外表的人很尊重,对你很尊重。”      她说着生气,冲着成玲发脾气:“可你怎么那样端着,到底懂不懂礼貌啊!”      成玲被劈头盖脸一通骂,都不带还嘴的。      她就是这么好脾气的姑娘,但凡她觉得有一点理亏就不会找理由争论,连辩白都不辩一句。      的确是她不了解也不理解,表现得怯懦扭捏不大方,是该找时间做好准备,私底下跟江海阔友善沟通一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可谁知这一推,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成玲收拾行李回了家乡。      下了火车,乘上客运大巴,非常不正规的无组织大巴车,也没排队走流程,上车把钱给售票员,一抬眼,狭窄的过道上不出所料的已经坐了一溜人。售票员给接连上车的人递上一个小板凳或者小马扎,没人上了才满载着一厢乘客开动起来。      驶过大几个小时公路就入了山区,终点站也就设在这里,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灯笼,有些蒙了厚厚一层灰,笼在薄薄的山雾里。      成玲拖着行李箱坐上了熟人的三轮摩托,和一车野兔皮毛被运回了家。一路颠簸劳顿,车上的大爷都跟她打招呼说状元回来了,可行李箱刚拖回家门口李良玉就说:“来回车票那么贵,不是叫你暑假就呆在北京别回来吗?”      像不是亲生的似的。      成玲眼瞅着亲妈抱着小自己十七岁的弟弟喂奶,饱满的雪丘袒了大半个在外面。      李良玉嘴上是那么说,还是上前攥住拉杆,帮她把行李物品往屋里搬。      成玲渴得要命,把桌上的茶杯正过来,倒了点水喝。      说起来他们家关系有点复杂,李良玉是后来改嫁的。成玲的亲生父亲是在江里打渔的时候淹死的,甚至尸骨都没有捞到。      葬礼结束,坟里一搓骨灰都没有。      那时成玲才两岁,李良玉哭得整座山都能听到,发誓一辈子守寡,之后独自带着孩子,日子过得相当不易,最苦的时候立着贞洁牌坊,十几年过去,还是嫁给了别人。      成玲对赵小曲说的那些虽不是算命先生说的,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就在这两年,李良玉跟县里的笔匠结了婚,觉得对不起她死去的丈夫,怕遭报应,信天谴,对成玲的性命格外重视。      生父的死因引人深思,同龄的小孩都能下水摸鱼撵鸭子了成玲还不会游泳,甚至,李良玉连河岸都不准她靠近。      大山里的水乡,山水纵横,有几条街紧挨着水,枯水期才能看到河底的淤泥,李良玉一不做二不休,从来不让成玲上街买东西。去年录取通知书下来,也不看考上了哪所名校,一看地址在北京,北方干燥的地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送人时,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往河边走。      成玲敷衍着应下来,算是宽慰。      泾县除了蒙恬造笔的传说,诸葛笔更是鼎鼎大名,李良玉嫁的这个笔匠就是诸葛家的多少代传人,叫诸葛锋,笔锋的锋。      每回在宗祠里祭祖,安排置办的人都有他,成玲作为本地人很是敬佩,所以对这桩婚事并不反对,可给弟弟取名这么大的事她就不能看着不管了。      李良玉是个俗人,给成玲取名不走心,挑了她们那个年代烂大街的字组了个名,满是乡土气息,这回高龄产子,和现任丈夫有了结晶,差点给牙都没长齐的小奶娃取名诸葛大龙。      成玲虽然觉得自己起名水平也没高到哪去,可叫什么都比叫大龙好,抢着给弟弟把名取下来,四个字,诸葛汗青。      怕李良玉不同意,她说得还挺有道理——将来要拿笔写字的小子,可不能叫得太武侠,这个有逼格笔划又不算复杂,姓已经那么难写了,给要参加应试教育的孩子留条活路。诸葛锋表示同意,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良玉给她打扫房间的功夫,成玲晃到后院,诸葛锋拿着放大镜在验笔,身上围着张墨绿色的围裙,表情严肃而认真,成玲怕打扰长辈干活,脚步一顿,正欲转身,诸葛锋却突然出声:“回来了。”      她回头,恭敬地叫:“锋叔。”      诸葛锋亲切和蔼,目光矍铄,慈祥地说:“知道你要回来你妈特意去买了只鸡,今天中午锋叔给你做风炖牡丹。”      他笑,问:“怎么样,在北京呆的惯吗?”      成玲不扭捏地说:“挺好的。”人好,就什么都好。      说到这里她想起答应赵小曲的事,哪怕别人只是随口一提,她也上心了,跟诸葛锋打商量,小心地盯着看:“我答应朋友从家里带几支笔给她。方便吗?”      诸葛锋干着手里的活,慷慨地笑:“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一会我给你挑几支,你拿去,多少支都行!”      成玲笑得甜美灿烂。      那头李良玉叫她,成玲竖着耳朵答应了一声,转而对诸葛锋说:“我妈叫我。”      诸葛锋笑得温和,一扇手:“去吧,小心屋口那板凳!”      “看到了。”      成玲随传随到,循声来到伙房。      李良玉正痛心疾首地看着腐烂发臭的牛肉,给塑料袋打了个结,递给她,差遣道:“拿去外面扔了。”      成玲有些受不了刺鼻的异味,捏着鼻头接过来,不理解地埋怨:“为什么好东西都要送给别人,哪怕放臭扔掉也舍不得自己吃?”      李良玉说:“留着说不定托人办事的时候用得着,好东西不送人到时候拿寒碜东西送人家?才在北京呆了几天就学了人家大手大脚的毛病,家里多少钱你又不是不清楚。”      说到这里她很坚决地给女儿派任务,“你在学校必须把奖学金拿下来,助学金也要争取。”      成玲茫然望着她:“为什么,又不是穷到连学费都交不起?”      县里比他们家穷的不计其数,放大到全国范围内更不必提。      李良玉戳戳她脑袋,龇着牙拍了她一巴掌:“花钱的地方多了不得拆了东墙补西墙,到时候筹不到钱,有你急的!我警告你,别在关键的事上给我犯糊涂。”      成玲没来由觉得气馁,避重就轻道:“我扔东西去了。”      李良玉问:“你听见没有?”      成玲留下纤瘦的背影,头也没回。      人穷志短,再努力也改不了天生的劣根,她难过的不是家庭的困窘和暂时的落魄,而是开始觉得世界美好的时候,一回首,遍地荒芜。      ……      下午李良玉陪着诸葛锋上山砍毛竹,留成玲在家看孩子。      一岁大的小婴儿,砸吧着嘴,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成玲,忽闪的大眼睛清澈又纯净。      李良玉生下儿子后对成玲的关心确实不如从前了,她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可当弟弟在她怀里打挺,咧嘴对着她笑,而不是无缘无故地哭闹时,心已经软软的沦陷了。      血缘是个特别奇妙的东西,无论板着脸装得多么麻木不仁、面孔冷漠,都会无孔不入地钻进血液乃至细胞,沉迷在亲情中无法自拔,也不容挣扎半分。      她是给这个小自己十八岁的小子起名的人,也是看着他从满月长到这么大的人,舍不得他因为家里人努力补贴自己而受不到最好的教育,也不愿愧对诸葛锋对他们家的恩情。      家里没有半亩方田,也不养禽鱼牲畜,靠着走街串巷的老手艺谋生糊口,除去收购皮毛的成本,剩不了几个钱。      此时此刻,她望着弟弟长长的睫毛,琢磨着李良玉的话,放弃了拒绝施舍的念头。      现实残忍的时候,连逞强都是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会写恶心的穷亲戚的。 越长大越明白生活不易,有的人眼孔浅显,自然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生而为人,就不要互相责怪了。 善良的人受点委屈是常有的事,不肯吃亏的人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只要心怀坦荡,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尤其是女孩子,坚韧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第六章      新学期开始,二零一一至二零一二学年度上半学期助学金申请开始提交,开班会走了过场后开始了私下察访,目的就是为了验证真实性。      成玲在门口伫立良久,半晌才敲响了宿舍的门,魏潇一看到她的脸色就察觉到异样,讷讷问:“和老朱吵架了?”      老朱指的是她们的班主任,叫朱嘉音,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博士,新生入学前建了一个群,为熟悉报到流程做准备。刚从人间地狱里爬上来的高三党疯玩了最长的暑假,没大没小地管她叫小猪。这位素未谋面的班导突然生气,说学生不尊重她,众人惊愕片刻回味过来顿觉扫兴,没人再说一句话。      报到后经过鉴定,发现班导确实是耿直不通情理的高冷妹,可年轻人幼稚又记仇,泄愤似的把这位坏了他们不少好事的班导叫作老朱。      成玲心力交瘁应付道:“没有。”      魏潇纳闷:“那怎么——”      她察言观色,没说出后半句话。      成玲一头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起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刚才在教员办公室,她真见识到一个人的心能恶心到什么程度。      同班的蒋婷在朱嘉音面前明火执仗地卖惨,说:“我妈老问我上学期的助学金是不是被我私吞了,以前在高中我都能拿到的,如果这学期还拿不到助学金,我妈就不给我打饭钱了。”      她不但说自己,还扯上别人,一脸正气地举报:“成玲她家一点都不穷,不知道在哪开出的证明,她成天跟着魏潇出去玩,吃的不赖,穿的也好,哪像差钱的人。”      成玲在门外听见这话,瞬间连和这种人较劲的心思都没了。      没意思,真的。      当时朱嘉音不经意一瞥看见她,招手把她叫进来问:“你看,今年的助学金让给蒋婷行不行?”      成玲断没有想到平时一身正气的班导会这么问她,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有礼有节却不卑不亢,维护自己的权益:“朱老师,我是个女生,再缺钱也不会整天穿得破烂邋遢让别人都知道我有多穷。我提交了完整的材料,并且符合评定条件,如果您凭她一面之词就剥夺我的权利,也请您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什么一定要给她?”      她今天退一步,那就是从一定程度上证明,这笔钱对她可有可无,将来不管蒋婷的家庭条件比她好还是比她坏,在别人看来她都是打扮光鲜却还要和别人争夺杯水车薪的人。不是她丧失悲悯情怀和恻隐之心,实在是世道不昌,万没有退让和隐忍的理由。      朱嘉音考量了一会,有了决定,说:“我知道了,你们俩都回去吧。”      蒋婷跟着她出了办公室,脸上丝毫没有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把成玲堵在角落里,冷笑着问她:“实话说吧,你进这学校给招生办的人塞了多少钱?”      成玲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底气十足地说:“我考进来的,没塞钱。”      蒋婷不信,不依不饶地单方面判了刑,扬手撒泼:“别骗人了!看你的生活质量就知道你是富二代,藏得真够深的。家里做什么的?这个社会是靠实力的,父母再有钱,你也不过是个二世祖!”      成玲真不想和他纠缠不休,不悦地皱了皱眉,心平气和却很有气场:“隔壁就是办公室,你要不怕我喊,就拦着别让我走。”      蒋婷舔舔牙,笑她不识趣:“别给我机会收拾你,一准让你哭出来。”      成玲年纪轻,什么都不怕,撞着她的肩离开行政楼,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高中毕业后她孤身一人来到北京,认识了一群不辜负人生的朋友,她们不遗余力把她带到更宽广的世界,但也碰到了这样难缠的小鬼,受了不能言说的委屈。      有些人,怎么就能理直气壮地在泼了人一身脏水还说得跟真的似的,为了钱六亲不认呢?      真的有一瞬她暴躁地想过,你说我打扮得太妖娆,大不了我以后穿得学生气一点,你掐我钱要得不应该,大不了我不要这杯水车薪的几个钱,你撕我攀龙附凤和魏潇接触太多,大不了我一个朋友都不要,恢复独来独往的生活。      能忍的我都忍了,现在拥有的,是我吃尽了苦头换来的,为什么就死死盯着,不肯放过我。      因为我不肯同流合污就是假清高,因为我分一杯羹太碍事就得遭构陷?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到头受了欺负还得被人说自视甚高,患了被害妄想症。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最早是在大一,彼此都不熟悉的时候。第一节课,一个女同学睡过了从后门溜进来问她身边有人没有,之后课间跟她聊起天,问高考的分数,问来自的省市,对方一副崇拜的样子微微笑着,第二天遇见还问她下午什么课。      成玲一直非常友善,对方说得话再多也耐心回答,甚至无私分享了自己的经验窍门,可一个月以后,那个说喜欢她要和她做朋友的人却再也不理她了。      之后多了很多关于她的传言,没几句好话。      有天她书落教室了,回去拿,正好撞见对方和朋友诉苦,说自己看不起成玲,没什么真本事还收获的比自己多,哭诉自己有多努力。末了还很刻薄地讽刺,那样的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都是有原因的,要不怎么我以前和她那么亲近现在疏远了呢?      身边的朋友点头应和,一起批判。      成玲那时尚有斗志昂扬又不肯吃亏的心气,用不大所有人却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冷静撕逼:“你之前之所以能和我亲近,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戒心,最后疏远是因为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变了。”      这样正面冲突的后果就是更多人说她高高在上,她和魏潇玩的时候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又不能申辩的时光。      如今这种势单力薄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让她难过极了。      魏潇见了,蹲下来扯她被子,早忘了分道扬镳时看到她那副拿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有多生气。      成玲紧紧裹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话。      魏潇拉她出去散心:“我很熟的两个直系学姐今天攒了个局,我问她们能不能带个朋友去,她们说有人撑个场子更好,你别一人憋着瞎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成玲窝在被子里压抑着哽咽静了一会,从被子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对不起潇潇,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她那句对不起说得恳挚又真诚,可让人一点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道歉。      魏潇一看见她红着的眼眶就怒了,暴跳如雷:“他丫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头去!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真要有人欺负你,我叫她知道为什么花儿这样红!”      照她嫉恶如仇的性子,真有茬架的可能,成玲不想事情像这样发展,连忙坐起来摆摆手:“没事。”她改了主意,顿了顿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      像她这样的姑娘,和在乎自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把自己放在第二位的。她说没事,不是真的没事,却也无意寻求安慰,是真的不想把坏情绪塞给别人。      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放肆都行,但要是辜负了他人的好意或善心,就像欠了债一样良心难安。      魏潇看着她这样心疼坏了。不叫她出去怕她精神状态不好,就这么把她带出去像自己做的不地道。      她看着成玲去衣柜里拿衣服,也不想和她推来推去,眼珠精明地一转,舒展了少女的娥眉,拿出了自己最贵得那套化妆品,撸了袖子捧着她的脸涂画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么漂亮的姑娘,带出去得多长脸啊。”      ……      绝处逢生。      王孙逢生,骄女绝处,这间酒吧的名声虽然不干净,但似乎就冲着这分不干净,逢到周末,就有不少炽热轻狂的年轻男女趋之若鹜。      结伴而来的女孩个个鲜艳美丽,不大的年纪却一脸浓妆,明晃晃地穿着露脐开背的修身的衣裙,又长又直的白腿交替刮蹭,身材姣好。      其中不乏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女生,不为博眼球而搔首弄姿,却也丝毫不介意遭人惦记。      清一色的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中,有一伙穿着保守却不失时尚的女孩正围着一个并不帅气的男生侃大山,成玲就坐在卡座最里面的角落,不胜其烦地听着读研的学长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      摆在他眼前的高脚杯里盛着淡黄色的澄澈液体,酒保极有情调地给它取名叫“两盏淡酒”,实则酒性极烈,酒量不好的人三口必醉。      那学长两颊已经酡红一片,眼神涣散地痴笑着,手指天花板,比划出一个数字,一点低调意识都没有地炫耀:“我导师可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科技元老!交给我的这项目没点儿本事老头都不让人上手。搁别人身上是烫手山芋,可我只用了三周,三周就完成了。”      在座的女生看热闹般,似笑非笑地假意逢迎:“学长你可真厉害啊,做牛做马的,赚得不少吧?”      一群女生都盼着他出丑,成玲却在他露出窘态前起了身,不太舒服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说笑声因为她的打断戛然而止,口干舌燥的众人开始摸杯子找水,魏潇侧过身给她让路,等她蹭着自己的大腿出去后又改了主意,端起杯子含了口酒,边咽边拿起手包跟了过去。      灯光浸在混浊的烟雾里。      羊毛毯隐去了脚步声,却藏不住包厢里暧昧的娇吟和喧闹的叫好,成玲问了服务生洗手间在哪,接着掩着口鼻寻了过去。      台阶上却落了几颗烟灰,洗手台上扔了一个烟蒂,成玲愣在门口,准备退回去看标志牌,却被尾随的魏潇按着肩膀推了回来:“还往哪儿去啊你?”      成玲抬起水阀,冲湿手心手背,关掉阀门才去挤洗手液,兑了水的洗手液一下喷射出来,溅到她的手腕上,她用拇指抹下来,在手背上揉开。      魏潇打开手包,拿出口红旋开,佯装看镜子补妆,实则偷窥着镜子里的她。      成玲半晌开了口,咄咄逼人地问她:“你怎么不跟我说是来这里?”      魏潇有些心虚:“我也不知道这地恶名在外,乍一听还以为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谁想到这么乱,早知道我肯定不来。”      说真的成玲从没有想到魏潇会带她来这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地方。她真不怕别人说她守着那点穷鬼才有的可怜的自尊心。      她不跟魏潇说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想让魏潇替自己操心,可在助学金评定期间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她出现在这里被认识的人看见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那些随时准备看热闹的女孩子、吹皮都快吹破的研究生学长,包间里的声色旖旎、女厕所里掉落的烟灰,一切一切,都是她抵触、反感,无法接受,甚至触及底线且深恶痛绝的。      门外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个被姐妹搀扶着的姑娘,对着池子就开始哇哇呕吐,一时间洗手间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恶臭,魏潇不掩嫌弃,赶紧拉着她出了门。      成玲屏息抵御着难闻的乌烟瘴气,沉默了一会,在洗手间门口语气轻松地问魏潇:“这些东西你喜欢吗?”      魏潇看见她的眼神时就慌了,使劲儿摇头。      成玲又同样温柔地问她:“如果有人跟你说女孩吸烟不是不可以,滥不滥交没关系,温柔善良是早八百年的女生才有的秉性,你会像她们那样尝试这样你从未触及过的东西吗?”      魏潇无措地望着她。      成玲抿着唇线默了默,平和又不容辩驳地说:“潇潇,我不是想上纲上线的跟你讨论人品问题,可如果有一天,你跟这些人一样,觉得这些事情不违法乱纪没什么大不了,抽烟滥交无所谓,放肆到连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不珍惜,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那种一盘定输赢的变相赌局成了值得追捧的敢爱敢恨,那套纵.情交媾宜早不宜迟的说辞诱惑着一些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视甚低和不自重。      她是真的不懂,那些卑劣又禁忌的事物为什么会和潇洒自由搭上关系。这样的人不认错,不后悔,信金钱,信权势,把能纵情欲望当做真自由硬实力。      他们越了线,过了度,跳进深渊谷底,面目狰狞地嘲笑不这样做的人站得那么高,或者不分青红皂白地诘问别人为什么不尊重自己。      她一直以为魏潇的朋友都是那些真诚、善良、勇敢、赤忱的热血青年,今天见到这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魏潇听了觉得很失望,那种误会让她觉得不被信任,沉痛地抬眼望着她:“在你看来我是这种人吗?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会来这么乱的地方。来就来了嘛,也不一定要跟他们学,像他们那样做。”      说到最后她也来了气,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想和我做朋友,那就不要做啊!你不了解我,所有的谨慎小心、考虑顾忌,也不过是揣度!”      说着她横冲直撞扭头就走了。      彼此花了很大力气经营感情,却在说狠话的时候口不择言地当做自己没上过心。      成玲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路结交的朋友,再怎么努力磨合都不如从小长大的那般亲密了解。她们断章取义,掐不准她说话的重点,只听她们想听的部分,到头来,责怪她想太多,却不会像她这般细心,照顾他人的感受,也不会反省到底因为什么才让她想到别处去。      两人这一年相处得很好,从没吵过这么厉害得架。魏潇把她带出来,却没能把她带回去。      口口声声说要替她报仇的人,这一刻却伤她最深。      ……      回去时大家都拿着包准备散伙,学长烂醉如泥,可依旧改不了挥金如土的阔气,把钱包往服务生手里一拍,当众耍起酒疯来:“要多少,随便拿!”      这下不止在场的女生,连服务生都笑了。      魏潇早看他不顺眼,又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拉开包链递出张卡,拿回他的皮包丢进他怀里,扯着嗓门专门说给他听的:“姐随便揽个活比你给人打下手赚的多,少拿你那点儿可怜的研究生津贴出门丢人现眼了!”      学长虚荣好面,听她这么说脸都绿了,硬往服务生怀里塞钱,服务生闷不吭声,几个女生乐得捧腹,成玲在一旁看着,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景年推着门从包房里出来,乐呵呵地冲魏潇打招呼,后面跟着的人,正是早上结下的冤家,蒋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晚了一点,这章量很足。 然后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存稿用完了。 ☆、第七章      成玲坐在双层巴士第二层最前面的一排,发着呆。      公交一路疾驶,挡风玻璃如同虚设,仿佛飞向了前方一望无尽的车流。      那种可能被撞得血肉横飞的紧张感,那种身在高处的不安全,都没在她脸上表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夜幕里,五光十色的霓虹打在她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晃过她空洞的眼睛。      后来下了车,她隐约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年幼稚嫩的小女孩要过马路,妈妈拉着她的手叫她遵守交通规则,绿灯亮了才能走。      女孩懵懂地问为什么那个姐姐都能过去,下一秒,一辆大货车几乎擦着她的身子呼啸而过,她忽然清醒过来,惊恐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车,在路人指指点点的责备中离开现场,恍然生出一股死里逃生的侥幸来。      竟然很心酸地想,万一她就这样身首异处,不知道魏潇会不会伤心。      刚才看到蒋婷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提心吊胆连心跳都空了半拍,生怕被认识的人看见自己出现在不良场所会产生恶劣影响。可人前污蔑她的人反倒心虚地警告她在这看到自己的事情不准对别人说,虚张声势威胁她的嘴脸,有模有样,妖娆暴露的小礼服穿在身上,无比合身。      一路上她都在想对魏潇说那些话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可说到底她不是装正直,也没有借此掩饰心里的阴暗面,如果哪天这条线拦不住她的行为了,遭人唾弃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偏偏不是。真要被人看见误会了,也不会觉得那么愧疚。      可能她认真的样子,真给魏潇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不知不觉绕过了宿舍区,偌大的操场上人头攒动,着实很有人气。      中央的大草坪上躺了很多对情侣,还有不少社团成员有说有笑地围坐着,四百米的跑道上有学生也有老师,还有少数教工家属,不少戴着耳机听着歌,路径几乎都是逆时针,偶尔有两三个沿着顺时针跑的,每圈都会撞到不同的人,一样的横眉竖目,一样的不耐烦。      成玲站在主席台上观察着看台下形形色;色的人,听着沸沸扬扬的声音,一偏头就看到了音乐社声势浩大的队伍。      每年社团招人前都会空出一段时间让新生了解校园文化,这也是各个社团印发宣传单、登门介绍的好时机,一连几天音乐社都在用与众不同的方式推广,成了令人瞩目的焦点。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众星捧月般被男男女女围在中间的男生,视线始终没有从他清隽的脸上移开。      江海阔今晚随意套着一件深灰色的亚麻V领衫,下身是同样色系的休闲裤,左手帮忙抱了台音响,右手提着话筒架子,背后还背了一把吉他,下台阶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吉他背带勒到了脖子。      他两手都被占着,腾不出手来调整,社团里心细的女生看到了叫他停一停,红着脸将带子拉回肩上。      女生接着说了句什么,他礼貌地拒绝,安步走下楼梯。四个姗姗来迟的女生从成玲身边小跑着经过,追着他来到草坪上。      她不动声色看着熙熙攘攘的山海之势,第一次感受到校园里的蓬勃朝气。      他们调试好设备,围坐成一圈,江海阔坐在正中间,后面的妹子排排坐,大胆一点的绕到他前面拍正脸。      吉他弹起前奏,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有二胡声悠扬响起,他点头和着牌子,轻快地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节奏和部分旋律改过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清越的声音疏朗而温柔,无形中打动人心,原本淡定的少女振奋起来,发出激动的尖叫。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用感动欲盖弥彰,只手遮住那双无措地涌出滚烫热泪的眼睛,在燥热的夜风中失声痛哭。      ***      绝处逢生,包间里闹得热火朝天。      蒋婷没说过成玲,灰头土脸地推门进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冲激着耳膜,她没来由地烦躁,扯掉了音响的电源线。      一瞬间万籁俱寂,一屋子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平时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大家伙说笑着呢被扫了兴,搁谁乐意,一纨绔少爷吊着眼角语气讥讽地问:“这谁带来的人啊?”      景年拱手赔罪,打着手势:“你们接着玩,我带来的,对不住了,我跟她说说。”说着拉拉扯扯把蒋婷弄到了门外。      蒋婷冷脸把手夺回来,甩脸色给他看,抱着胳膊,盛气凌人地质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和魏潇认识的?你喜欢她啊?”      景年手闻言挺无奈的:“我跟朋友打个招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玩开心不就好了吗?”      蒋婷气结,扇她一巴掌:“你玩我呢是吧!”      景年也生气了:“跟你认识几天咋管这么宽,里头是我铁哥们,你不要面我还要呢。我说大小姐,你能不在这发小姐脾气吗?我给你作揖了。”      他从来不和女生动手,逼急了也只说一句,“你再这样,我下回不带你来了啊!”      蒋婷红着眼看着他,像真被人辜负了感情。      半年前,那天她吃完午饭从食堂往回走,看见景年兜里掉出张卡,她以为是食堂的饭卡赶紧冲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中国银行的借记卡,顺走也没意义,于是才小跑着追上去。      一般人拾金不昧都会叫“同学,你的卡”,但她心里邪恶地想着真知道密码就好了,结果硬是说成了“同学,密码”。      景年当她开玩笑,密码没有,倒是互留了电话号码,后来每回有局都问一句她要不要来。      原本第一次她是拒绝的,就因为景年这小伙子看起来憨头憨脑,不符合她看过的日漫里男主的气质,后来有天跟室友逛完街回来,正好碰见他开着一辆她不认识标志的跑车接朋友,室友兴奋地议论这辆车多么昂贵。      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第二天主动打电话示好,蹭着了见识上流社会的机会,在室友娇笑着说她去猎艳的时候眉毛一挑,说你们懂什么,这叫尝鲜。      前几次她来的是类似这种骄奢淫逸的地方,景年也大方,带她坐游艇,上天台,乘兴送了她一瓶香奈儿。      一群二世祖吆喝着让景年送她大红花,那时候她就想如果能傍上景年一定衣食无忧了,她自我标榜的就是见钱眼开的人,一心觉得富人接济一下穷人不是事儿,每次都接受得理直气壮,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景年理所应当送她礼物,理所应当带她认识朋友,理所应当不理除她之外的女生。      渐渐的,她享受这种不劳而获的滋味,习惯了终日奢靡好逸恶劳,甚至沉浸在物质世界里不能自拔。分明穷得叮当响,嘴上还满口奢侈名牌。      从今往后,既瞧不起几个身世普通的室友,也看不顺眼不往自己身上砸钱的有钱人,更痛恨有能力过的比她好的人,如果景年此刻说一句“我们俩没什么关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景年实是一个很大度的男生,从不跟女生计较,看着她泫然欲泣有些不忍,好声好气地说:“你要不愿待这里我先开车送你回去,你也早点睡觉,省得陪他们熬夜,估计他们玩挺晚的。”      今天景年开的是一辆很炫酷的敞篷车,来接她的时候她走到校门口的快递店门前等的,这会儿估计该给她送到楼下了。      她心里那点不愉快的情绪被强烈的虚荣心代替,佯装乖巧地点点头。      景年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掂了掂,像送走了一尊大佛。      ……      成玲哭完觉得丢脸,没敢往灯下走,一路埋头走到宿舍楼,在没熟人的二楼公共澡堂用冷水洗了半天脸,等眼睛不怎么肿了才想着回寝。      楼梯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天黑透了车灯很亮,楼梯都亮了一度,她下意识回头,看见蒋婷招摇地从车上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朝车里的人打招呼。      她嫣然一笑,心不在焉地说的都是些让人听了不明白意思的话,像是先开了口才找着话说一样,在有人路过的时候,咬着字眼故意把几个去的几个高档地名大声嚷出来,那明显的心思,让当事人听了只觉得尴尬。      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像是破罐破摔,助学金的事还没尘埃落定,她就已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成玲怕一会在楼梯间撞上,避瘟神一样,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掏出钥匙开了门,一眼便看见魏潇床上没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倏然看向洗完澡穿着睡衣晾衣服的室友:“潇潇人呢?”      话音刚落,魏潇推开厕所的门,冷着脸从里面出来,看都不看她一眼,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谈恋爱了,我尽量早点让某姑娘领盒饭。 ☆、第八章      一年里对彼此的不满意,都通过这个爆发点炸了出来,魏潇和她开始了为期不知多久的冷战,凡是可以绕过她的事情都点到为止,平时见到了也当没看见。      没说阴阳怪气的话,没明确宣战发火,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寝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两天不要紧,到了第三天,另外两个室友都有些吃不消了,除了上课休息,尽量想法设法避开与两人接触,那烦恼的神色都写在脸上。      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真不值得计较,可一旦觉得自己没错,想拉下脸求和都困难。      两个人秉性、志趣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是成玲怕她跟人学坏,又掺了点私心杂念,就把事情推到了火山口,要因此闹得两败俱伤,那是失败,一点都不光彩。      这天下了课,她从食堂出来路过社团招新的棚子,忽然想起那晚在操场上弹吉他唱歌的江海阔,心里有了几分考虑。      一方面这两人关系不浅,终究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人道行深,说不定拿上主意。另一方面,当初魏潇绞尽脑汁想撮合他们,她别扭地把事情搅黄了,弄得很不愉快,要是她主动找上门,捡回辜负过的心意,也能缓和一下矛盾,算是退了一步,治个根。      这么一想,她就走了过去。      林荫道上挤满了新生,高年级的学长们穿着各自的社服热情地招揽,都很乐意勾搭学弟学妹。      音乐社的棚子几乎被人群压垮,几个男生不得不开辟出一条绿色通道维护秩序。队伍排成了长龙,大部分都是慕名而来的女生,以及少数专程来撩妹子的男生。      今年人气火爆,社长不得不亲自坐镇,起初来的女生都以为社长是在操场撑门面的,没想到社长是大二的学姐,人很温柔,指导这么多人填表也没脾气,一个一个极尽耐心。      女生们坐下前都少女心泛滥地向她打听:“学姐,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在操场上唱歌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啊?”      社长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你说江海阔啊?”      女生连连点头,目光中含着一丝期待。      社长四两拨千斤:“他是我们社的头牌,不随便见客的。”说完她整理着填过的表,从旁边拿了一叠收据,对面前女生说,“二十块。”      女生赶紧把准备好的二十块递上来,毫不避讳:“难道不是每次活动他都来吗?我要加入社团能见到他吗?”      社长见惯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也不怕说了实话招不齐人,态度依然很好:“他有他的事,有空就会过来,说不定你们没几天就没新鲜劲了,那就见不着。”      女生腼腆追问:“那他有女朋友吗?”      社长一挑眉:“这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哦,那谢谢了。”女生起身。      成玲站在一旁,听见那女生一转身,跟小伙伴窃窃私语:“绿茶婊。”      离这么近,说得再小声也能听到,可社长面无波澜,继续为后面的学弟学妹服务。      有的女生不粗俗、不暴躁,一颦一笑都赏心悦目,你看她端庄大方优雅高贵,就觉得每个女孩生下来时都应该是那样。      队伍越来越短,女孩子们拿好单据心满意足地离开。      等最后一个人站起身后成玲才凑近,不紧不慢地坐下来,不问也不说话,提笔按照社长重复千百遍的话开始填,一笔一划,像小时候练字那样写得端正又工整,然后掏出二十块钱夹着表格双手递过去。      社长忙了半天,总算找到机会喝口水,对成玲的好感也很足,看到表格夸她:“字很漂亮,和人一样。”      成玲无声微笑,她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不能免俗,迟疑了一会,问:“请问江海阔在哪个班级?”      刘向雯目光坦诚:“高温等离子体物理,一班。你也是冲着他来的?”      成玲摇头,目光深切地望着她:“我想知道他在哪个班,但进音乐社,是因为你。”      那种表现在外的平易近人、骨子里的冷静淡漠,像极了另一个自己。真正投契的人,不需要高山流水谱,你看她的举止,你看她的眼神,活生生像自己的拓本,一见如故。      刘向雯很镇静,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友好地伸出手:“音乐社欢迎你,以后晚上有空,多来活动中心。”      成玲笑得真诚,痛快答应:“行。”      ……      就在成玲为两人和好做准备的时候魏潇从寝室里搬出去了,彻底把她抛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两个室友都劝她不要往心上去。      成玲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没事人一样:“她知道选修哪天上课吗?”      俩人面面相觑:“知道吧……要是她没去你帮她答个到——”      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      成玲闻言不声不响拿出手机,给魏潇编辑了条短信:周三晚上上选修课,人到就行。      发送键没按下去,她又斟酌了一会,改成:选修课在周三晚上。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选修课大家都奔着好过的科目去,可报名那天成玲在超市做兼职培训,没功夫上网,三个人把自己的抢完后才来帮她弄,折腾了半天,等成功登进去的时候几门易过的课都被抢光了。      成玲说没事,自己从剩下几门课里选了一门新中国对外军事行动。      魏潇素来仗义,特意把自己那门音乐鉴赏给退了,大咧咧说,我这破锣嗓子五音不全,就不丢人现眼了,学期末不交论文就唱首歌,感觉学费白交了。然后当着成玲的面登上了教务系统,选了一模一样的课,跟她作伴。      谁也没想到,感情这样好的朋友会闹成这样,更没有想到,接下来几天,魏潇连专业课都不来上了。      老师也不点名,蒙混过关了好几回,到了第四天,班长帮忙递上了假条,说魏潇在家里突然昏厥,送到医院住了好几天。      成玲发过去的那条短信石沉大海,也没了音讯,一直怏怏担着心。      周三晚上,天公不作美,突降大雨,地上积了不少水,在月光下闪闪发着亮。      给他们上课的教授上了年纪,带着老花镜,俨然一派学识渊博的老古董。      还有十多分钟上课,教室里只坐了几个人,成玲收伞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江海阔。      老教授拿了支笔递给他,让他一会帮忙点名,江海阔面相和善,一眼看上去就是听话的好学生的范,剃个板寸,穿件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一道缝都没留。      圆润的喉结性感又阳刚,分明那么正经,却无端生出一丝勾人的禁欲气息。      成玲担心一会魏潇来不了,没法耍花招,又不好意思直接坐到他旁边,索性坐到了第二排,就在他正后面,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这人不知用的什么洗发水,毛茸茸的黑色发茬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清爽又干净。      大部分同学来上选修课也就混个学分,统统往后排坐。      你就看着后排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认识的人叽叽喳喳聊着天,一层一层往前排铺,前五排零零散散,还都窝在角落里玩手机打发时间。      选这门课的男生多,偶尔有几个女生进来看到江海阔才勉强往前坐了几排,也不敢挨太近,只当他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对象。      据说教这门课的老教授不好对付,成玲也是有所耳闻,今天算亲自见识到了。      老教授往讲台上一站,别的话不说,先定规矩:“我不接受请假,不要给我看假条,凡是没来的,扣六分。什么情况例外呢?你在路上扶了个老奶奶过马路,你做了好事,人家讹你,给弄到医院去了,来不了,这个可以。”      台下顿时沸腾起来,都说一选修课,至于吗?      成玲给魏潇捏了一把汗,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跟前面的江海阔打个商量,让他帮忙做点手脚。      可话到了嘴边,犹犹豫豫,就是说不出口。      几分钟后,正式上了课,老教授抛了个问题出来做引子:“你们知道咱们这课到底讲什么吗?都有哪些战争?”      底下有没头脑的男生扯着嗓子脱口而出:“抗日战争!”      老教授指指PPT上醒目的黑色大标题:“看看,新中国。”      一问问题教室里就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动静,不论前排的后排的,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偌大的教室里忽然就响起一阵清朗的男声,抑扬顿挫,吐字清晰:“抗美援朝战争、中印自卫反击战、中越自卫反击战、中苏珍宝岛战争、抗美援越战争、中越西沙群岛战争、台海之战、中菲东沙之战。”      老教授投以赞许的目光,肯定道:“这位同学说得很好,这节课我们就从抗美援朝讲起。”      说着慢慢踱步会讲台,用粉笔遒劲有力地写下几个大字。      之后无论是众所周知的历史问题,还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野史,江海阔都能简简单单说出一二。      连男生都忍不住佩服:“我靠这哥们儿是托吧!”      女生当然更兴奋,忙不迭把手机里的照相机调出来,伸长了手,够到成玲的肩,拜托她:“同学,能不能帮我拍一下你前面那个帅哥,侧脸就好,多谢了!”      成玲看了眼背过身在黑板上板书的老教授,往旁边挪了个座,对准江海阔的侧脸,按键的瞬间咔嚓一声,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掉。      江海阔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扬唇微笑。      她愣愣看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要处理的事杂又多,明天也很晚,等不到就先睡吧,我可能得熬夜写了。 ☆、第九章      人都是复杂的,成玲跟魏潇做了一年多朋友也没敢给她下定义。但印象是日积月累一次次刷新的,势必具有一定的参考性。江海阔长得周正,气韵也像模子里导出来的,看着他,脑里只浮出八个字:坦坦荡荡,铁骨铮铮。      他敢,也能,不低调,却谦虚,一堂课注意力百分百集中,坐禅似的,心不浮,气不躁,丝毫没有表现出无所不知的骄傲。      那股傲和矜贵是从小耳濡目染形成的,是长辈一板一眼交出来的,更是一方水土养出来的。纯粹真诚不做作,就算目空一切也不觉得他在装。      他不在乎你是否觉得他在炫耀,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对答如流,老教授看他的眼神儿,就像伯乐遇好马,曹操见许攸。      成玲最早见到这种一身正气的人是在小学时代校门口站着的大队长,身边的小喽啰一人袖子上用别针别个臂章,你就数,一道杠,两道杠,都是官。      他们做老师的眼睛、狗腿,偶尔耍点官威,打打小报告。      在这群孩子眼里,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学校的规章死板得不能通融,哪怕你偷偷溜进去了,半路上依然会把你截住,用恨不得让满世界都听到的声音严厉质问:你的红领巾呢?      成玲看到今天的江海阔总想起这么个角色,所以当他回头对自己笑的时候她才敢大着胆子跟他求情。没想到他意外地好说话,说魏潇也是他朋友,应该的。于是那点儿手脚,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下了课,雨势小了很多,教室里的人都赶着好时机鱼贯而出,成玲和他慢慢往楼下走。      照片照完了,手机也还还回去了,可被抓包的尴尬还在那里,她一步一步,走得像戴着镣铐的犯人。      天已经黑透了,整栋楼里没剩几个人,楼道里也没有灯,只能摸黑走,那月光照在人脸上,无端摄人心魂。      成玲打破沉默,好奇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上课,你室友呢?”      江海阔说:“去年参加了一个项目,没时间上选修,只能这学期来蹭两分学分。”      成玲不理解:“那为什么选吴教授的课?”      这门选修可是全校都知道的难通过。      她本以为江海阔和她一样是因为没抢到别的课,可他笑得淡淡的:“你别看吴教授严厉,其实他给分都是倒着扣的,只要你按他的要求来,不犯大错,论文写得像个样子,给成绩的时候都会不吝啬的打满分。”      像洞穿了她心底的疑问,说了这里他刻意顿了顿,解释道,“萧寅选过这门课,他推荐我选的。”      说到萧寅,那就不得不提到魏潇了。      成玲看着他,低声喟叹:“潇潇和你们关系很好。”      江海阔不否认,还净捡魏姑娘的糗事讲:“小时候经常串门,对彼此的家比院里的食堂还熟悉,要是饭点找不到自家孩子了,内线挨家挨户呼一圈,肯定能找到。你不知道,小侃儿七八岁大的时候每顿能吃八碗饭,比我们这帮男生胃口都好,差点把外号都改成八碗。”      成玲打起点精神,一笑,问他:“你们都有外号吗?你叫什么?”      江海阔默了默,如实告诉她:“江大米。”      成玲笑得干涩尴尬,挺难为情的:“怎么叫这个……”      江海阔说:“顺嘴。”      成玲不禁感慨:“你们感情真好……”      叫这么难听居然都不掐架。      江海阔笑起来暖洋洋的:“好什么好,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把窗帘拉上,乌漆麻黑的看鬼片,小黑屋里阵阵尖叫。女孩叫是真的怕,男生叫,是为了吓女生,鬼主意多,一肚的坏水。”      成玲扬唇打趣:“那你们学校肯定作业布置少了,让你们这么闲。”      江海阔笑完正儿八经申辩:“其实还是挺好学的,院里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中学,紧挨着的就是图书馆和档案室,家里的缘故站得高,望得远,都对时政历史挺了解的,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对着地图谈世界问题了,说少年老成一点不假,都是老船长了。”      成玲茫然问:“怎么说?”      江海阔调侃:“口头禅,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成玲噗嗤就笑了。江海阔也没她想象的那么闷。      她对魏潇的身世略知一二,好像高墙大院出来的子弟,都有点神秘。他们都特别守规矩讲礼数,比如散步的时候遇上的熟人,一定要抬头看一看父母,征询一下该怎么称呼,比父母小的叫叔叔,比父母大的叫伯伯,不能不喊人,也不能乱叫。和这么正经的人说话,开再多玩笑,也会很拘谨地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成玲不爱主动找话聊,只有在聊得兴起的时候才不那么沉默乖巧,走到教学楼门口,云收雨歇,停了那么一会。      江海阔送她回宿舍,他们比肩在路上走着,谁也不没话找话,一边树下站着一对情侣,卿卿我我,隐约辩得一声谁让你咬我。      成玲讪讪别过脸,正撞上他的目光,不由问出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困惑:“你们有没有内讧的时候,比如把对方惹生气了,该怎么解决?”      魏潇一直是悬在她心口的一块石头,怎么都放不下。      揣摩别人心思,真的是很累又十分无效的事。      江海阔的声音低醇悠远,配着这浓浓的夜色格外动听,自然轻松道:“那就晾着,有什么事非得委曲求全去讨好,越在意越求不得,等他自己想明白了,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成玲患得患失,讷讷问:“万一她想不明白呢?”      江海阔脑子很快,说得轻描淡写:“那就等他真想不明白再说。”      成玲叹了口气,颇为苦恼,沉吟良久才说:“我就怕哪里做错了让人不高兴,讨人嫌,想把每件事都做得周到一点,可到头来适得其反。”      江海阔作为过来人,分析起来得心应手,像她肚里的蛔虫,无比恳挚地说:“你现在会觉得做人很重要是被很多不用负责的闲话影响。人对过失的容忍度才低到一个苛刻的程度。你的毛病就算不刻意掩饰也有人能理解,但要因为情绪问题,拖了后腿,坏了好事,不论你在情感上有多么充沛的理由都没人原谅,那才是真正的厌恶。”      “你现在遇到的小摩擦是多小的事啊,值得绞尽脑汁一一负责吗?”      “你以为自己竭尽全力,做得足够好了,仍然有一群人在背后指手画脚。用不着琢磨清楚他们的想法,但一定要面对和接受,面对和接受并不意味着一定得做得更好,只要不会因为这些恶毒的言语变糟糕。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和自己的衣服自己穿是一个道理,不是受了点委屈就得说出来让大众主持公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糟心事,是非多的人不管占不占理舆论都不可能一边倒,支持你的人让你觉得心酸难受,反驳你的人让你感到世态炎凉,不如一开始就私下解决。”      江海阔今天跟她说了很多,都是很难消化,需要仔细回味琢磨的话。      他沉稳镇定的叙述比不痛不痒的安慰管用的多,几乎每一句都留了慢慢领会的余地。      成玲经他一番开解,心里舒坦多了,除了谢谢,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有些注定要闯入生命的人,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成为眼里上苍赐予的贵人。      这么边走边聊,没多久就到了宿舍底下。      成玲跟他告别,转身上楼,才迈了两节台阶,江海阔鼓起勇气在身后叫,坦荡荡地问:“成玲,你有男朋友吗?”      她愣了一下,扭过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      江海阔笑得真诚又温柔,很突然地问她:“介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谁能抵御那种比春风还干净醉人的笑容啊。      成玲心神微漾,缓过神来插科打诨,冲他开玩笑:“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万一合起伙来对付我怎么办?我可应付不来。”      江海阔深深望着她,含笑说:“怎么会?对我有好感的,都是好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一幕单独列,实际上是我困得不行了,明天给你们码个五千字大肥章,说话算数。 ☆、第十章      成玲就这么顺理成章和江海阔成了一对,没有谁因此生出波澜,连那些狂热的小学妹仿佛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江海阔把自己的课表发了一份,也要来了她的课表,彼此对对方的行踪了若指掌,没来由的让人心定。      开学已有一段时间,大一新生的军训临近尾声,都充分适应了过来,生活趋于规律稳定,第一次社团活动也提上了日程。      首次集合原本应该在活动中心,可今年纳新的人数超出预期将近两倍,别的社团急着招兵买马的时候,音乐社已经兵强马壮了,室内容不下那么人,只好等军训结束移步操场。      操场的一角是街舞社的队伍,喇叭放得震天响,球门附近是跆拳道社的地盘,一群白衣白裤的学生在那里耍酷,成玲分不清哪队是哪队,只好凭直觉没头没脑地扎进人堆里,蓦然看见刘向雯像看见救星一样,赶紧过去,地上坐着的男生都偷偷看她。      成玲知道今天要往地上坐,特意穿了一条长长的阔腿裤,上面是一条花纹都没有的黑色雪纺衣,彻底融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她来得早,坐在这里的要么是社里的老人,要么是在新生群里活跃的小鲜肉,气氛被炒得很热闹,三五成群坐在一块,其乐融融。      刘向雯对老成员介绍:“这是成玲。”      “×0?”一个男生多了句嘴,笑得意味深长。      另一个男生马上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就你话多!”      接着俩人就扭在了一起,不过三言两语这个话题就被揭过了,大家继续侃侃而谈,把她撂在了一边。      成玲发现,刘向雯在团队里声望很高,她并不是里面最年长的,也不是音乐造诣最高的,但选她做社长,没有人不服气。      作为社里的主心骨,她一点架子都没有,大受男生欢迎,最主要是招女孩子喜欢。      音乐社是一个特别和谐的大集体,里面有花了大几万跟人学了编曲的人才,有学了好几年吉他在酒吧驻唱的歌手,但一比三的男女比例,使得女生居多。      一群搞音乐的男生,十个里面九个基,感情好,互相罩,眉来眼去随便都能凑出一对,毫无违和感。于是女孩子们就开始抱团,小手一挥,滚滚滚,你们搅基去吧,我爱雯雯,你们都别跟我抢。      刘向雯扯着长裙斯斯文文盖着腿,拿着手鼓叮铃咣铛拍:“来啊,十里长街的姑娘都来我怀里啊,我给你们唱小曲儿。”      社团里的姑娘都雯雯雯雯的叫,从来不喊她社长,统计下来,一分钟就能被叫上一次。      初来乍到的女孩,哪里热闹往哪里蹭,迫切需要存在感和归属感,一口一句叫得特别亲,认识了社长,就等于站稳了脚跟,有了靠山。      成玲安静坐在边上,面带微笑看着她们闹着玩,冷不丁后脑勺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江海阔神出鬼没无声站在她身后,宠溺地问:“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啊?”      成玲脖子都仰疼了才找准他的眼睛,眉眼弯弯看着他:“看着她们玩也挺有趣的。”      旁边男生眼尖注意到这边,问:“江海阔这你女朋友啊?”      江海阔客气:“她没跟你们说吗?那可能是我名号不怎么响亮,说了沾不着光。”      成玲拉他的手,驳他的话:“你别胡说八道败坏我形象,没这个意思。”      一盆狗粮直喂到人嘴边,问这话的哥们一耳刮子轻轻扇脸上:“我干嘛给自己找虐啊,你们继续,我不看不问不说了。”      刘向雯调侃他:“你早说你有家室我就不让你抛头露面撑门面了,你看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江海阔目光掠过慕名前来的女孩们年轻美丽的面孔,笑得大方又得体,气定神闲地说:“我一直以为谁喜欢我和我喜欢谁不矛盾。”      听听,这话把一厢情愿说得多委婉,不驳人面子,却杀人于无形,好在刘向雯是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几句话就把场子找了回来:“今天人来的齐,简单说几点。既然大家加了社团,晚上有空都尽量来,一三五的七点到九点,不耽误大家多的时间,虽然社团只是打发时间的小组织,还是希望大家能在这里得到一些东西。到时候会组织大家聚餐,只叫眼熟的人。”      说到这里她看向成玲和江海阔,“不许带家属,除非家属是自己人。”      江海阔说我没意见,看向成玲的目光要多宠溺有多宠溺,就这一句话,让这对相爱不久却如胶似漆的鸳鸯彻底成了全社人的眼中钉。      在操场上活动,无非唱歌弹吉他聚一块聊天,成玲坐久了腰酸背痛,在江海阔冲着话筒唱歌的时候打了个手势,起身绕着草坪转悠。      草坪上除了一拨拨情侣,还有教工家属,很多七八岁的小朋友一个人找乐子。      跆拳道社附近有个学舞蹈的小女孩看着他们龇牙咧嘴拉韧带,凑上去问:“你们很疼吗?为什么我一点不觉得疼呀?”      说着一个横叉劈下来,横叉变竖叉,竖叉变横叉,一点不费劲。      年少轻狂未必因为无知,而是因为具有一些弥足珍贵、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失去的资本。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真的得懂得珍惜。      跆拳道社的社长是个身板硬朗的男生,对小姑娘的态度很好,劝她到一边玩,小姑娘一屁股坐到成玲脚边看星星,嘴里喃喃:“天很远吗?”      成玲抬头看到天空中最亮的星星,蹲下来温声说:“很远。”      小姑娘用手绞着两根羊角辫问:“有这到食堂远吗?”      成玲十分温柔:“当然,你到过食堂,但到过天上吗?”      小姑娘不信:“可从这能看到天上,却看不到食堂。”      成玲无言以对,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感觉身边站了个人,一道阴影盖过来,覆在了她的影子上。      她想当然的以为是江海阔,抬头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身边站着的是刘向雯,相视一笑。      刘向雯看向跆拳道社的队伍,遗憾地说:“我小时候学过跆拳道,过了几年,也就记得几个基本动作了,现在连韧带都拉不开。”      成玲打量她一遭,直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刘向雯跟她讲:“我们幼儿园就有班,两个肉团子抱在一起打架,敬个礼都能摔倒。我以为我会是行走江湖的女侠的,可我奶奶是个语文老师,小学跟同学一起临摹硬笔字帖也就算了,每天回家还要痛苦地写毛笔字,背古诗、背成语,可现在说两句别人没听过的话就叫掉书袋,真不想年纪轻轻就承认自己老了,可人真的变了。”      成玲鼓励她:“我特别喜欢你,第一眼就觉得投契,一定有很多人欣赏你,欣赏你的风韵和才情,不要灰心,天涯何处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刘向雯冲她一笑,嫣然问她:“你会弹钢琴吗?”      成玲老老实实承认:“这个真不会。”      刘向雯眨眨眼:“哪天白天你没课我教你弹琴吧,我有学校琴房的钥匙。学校虽穷,配套设施还是跟得上的。”      人生太艰难,得学着信马由缰地做事,吐旧纳新,走一程,送一程。这一生一定会有很多朋友,总以为自己长情,低估了自己的安逸欲,说好一生一世一辈子,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什么永远不分开,都在看到相处起来舒服的人的一瞬变了卦,恨不得一辈子就只认识这一个人。      成玲带着笑意望着她,欣然答应:“没问题。”      ***      九点一到就散了,社团里的男生女生三五个作伴往宿舍撤,留在操场上的都是情侣。      江海阔跟成玲交代:“又有个项目启动了,我可能一周都不在学校,我跟刘向雯说好了,你有什么事就找她,都会给你解决的。”      成玲下意识问:“实习吗?”      他们这一届刚好大三,学校组织了几批去固定单位实习的单位,不少人都已经动身了,少部分开学都没来过学校。      江海阔言简意赅地概括:“其实就是培训,跟着师父学手艺,私企和国企联盟,合作的一个单子,像实习一样,进作业场,跟着做记录干活。”      像江海阔这样认真严谨的人,好像天生就该放到细致缜密的环境中去。      进作业场,互相之间见面必须打招呼,学会联络、报告、协商,必须能正确理解对方说话的意思,必须开朗达观不能让周围的人变得焦躁,必须有责任心、容易相处、为他人着想,必须执着、有时间观念,跟他的性格非常相符。      那是一个没有竞争绝对纯粹的环境,能参与工作的人都已经具有相当的实力,情商智商都在一流,一心一意出成品。      成玲放他走,没有正式告别,反而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你去吧,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那些崇拜你的姑娘,你回来的时候她们眼里和现在一样闪闪发光,对你五体投地。”      江海阔挑了挑眉毛,笑得温和:“吃醋了?”他想了想,认真道,“以后我保证不再沾花惹草。”      成玲摇头,笑得坦荡又璀璨:“我是相信,对你有好感的,都是好姑娘。”       ☆、第十一章      江海阔离校,魏潇住院,成玲身边没什么说的上话的人了,接下来几天空闲的时候都去琴房找刘向雯,两人的关系拉近神速。      自此琴房经常会传出断断续续的音符,又奏出一段流畅的曲调。      这天蒋婷去教员办公室办完请假手续,路过琴房的时候听见了声音,只见成玲穿着一袭仙气飘飘的长裙坐在钢琴前,阳光照在她鸦羽一样黑亮柔顺的长发上金光闪闪,旁边给她做示范的女生鲜艳美丽,像一对相得益彰的艺术品。      她紧紧攥住了裙摆,那种扼杀的欲望近乎一触即发,油然生出一股忿忿不平的愤怒,深深往里面看了一眼,扭头走了。      半个月后的重阳节,成玲跟着刘向雯一行人去了森林公园。      大门外观修建的很气派,出口不少秋游的队伍在拍照留念,都是像他们这个年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浩浩荡荡的团队络绎不绝。      因为是旺季,门票被提到了一个明摆着坑人的价格,社团里勤俭持家的男生不乐意傻愣愣地被人当做冤大头,比了比用了学生证的用度和做直达黑车的经费,果断选择了后者。      逃票,多刺激啊。      于是二十多个人租了三辆窗户都不结实、铁皮叮当响的废旧面包车,走了一条凹凸不平、石头直硌轮子的土路,人挤人,颠得犯恶心。      下车以后几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弓着身子掐腰摆手,对天发誓,这辈子再逃票,天打雷劈!      他们被撂在路边上,往里走深得很,偏偏路上有很多头脑聪明的生意人,摆起摊来挂起自行车租赁的招牌。      一个男生不怕破费,从店里提溜出一辆照路上一摆,抬腿跨上车,大声吆喝:“上车了上车了,差一人开车!”      社里平时特别注意保养的女生竞相凑过去,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有人开了先河,马上有人跟进,正是男生展现风度的时机,不到五分钟,一男一女都搭配好了。      最后一个胖胖的男生停在成玲身边,她低头看,车轱辘瘪了一大截,边上租车的老板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俩,像做好了准备,只要她真坐上去,就一声大喝把她拽下来。      成玲不怕吃亏,也不觉得委屈,落落大方:“你们先过去吧,我在路上随便看看风景。”      胖胖的男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坦荡荡的眼神,塞给她一张地图:“我们在划船的地方等你。”      成玲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口京调调没学着,爽脆的性格倒学了几分,妍妍笑,说:“成。”      她在转凉的风里看着意气风发开开心心的伙伴们越走越远,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蹲下来重新系了鞋带,在小卖部买了瓶农夫山泉,像个整装待发的革命女战士。      半座山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太阳也比夏天温柔了许多,从林子一头到另一头,飞起一群又一群羽翼丰满的秋鸟。      她长长的头发被吹得飘起来,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落下凡尘的仙女。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这座公园是真的美,美到她真心实意希望和江海阔分享。      他说的一周,可真长。      最初连她自己都没料到能在大学里找到一个相亲相爱的男生,江海阔的出现,无疑是她生命中意外的惊喜,他用他的光明磊落、大方坦诚、温柔周到,还有横溢的才华打动着她的心,点点滴滴,巨细靡遗,无不将她深深吸引,可这样一个人,他可能随时会走,她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天,她撕了张便签纸贴在床头,满怀着期待写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手指在昨晚睡前划的那道杠上轻轻摩挲。      一天过去了,那是和之前每一天都不一样的一天,没有他的一天过去了,离他回来又近了一天。      这是她第一次分神诚恳专心的等一个人,一个将全盘计划交代给自己的人。      她像知道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且答应守口如瓶,可随着时间流逝,当一个承诺变成虚假消息,而说这些话的人杳无音讯,怎么能不失望?      可她相信他一定是没办法联系上自己,而不是从没想过知会一声。      等成玲一步步走过去刚好是正午,他们一早到的人铺好了塑料布,还占到了石桌石桌石凳,把带来的干粮食品放在中间,打牌喝酒赛歌。      旁边还有一伙人,带了一堆违禁物品进来烧烤,超市采购来的蔬菜,冻羊肉、蜜汁牛排,还有不知哪弄来的烤炉,垫了两层锡箔纸,胡吃海塞,吃得津津有味,那炊烟就绕着周围的树干层层攀升,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      社里的男生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抗议:“吃香的喝辣的也得有点公德心吧,失火把树林烧着了怎么办?”      边上的女生拉他:“沉住气啊,别管闲事,你看他们一个两个身强力壮的,胳膊拧不过大腿。”      话音刚落,公园的管理人员就一声怒喝:“你们干什么呢!”      一群满手油渍的人顾不上收拾,落荒而逃。      男生这下高兴了,拍手称快,同时也觉得少了乐趣。      他们也没在森林公园呆多长时间,因为实在没什么玩的,周围除了树就是树,要聊天在学校都聊够了,于是四点多的时候就起身出来了。      晚上刘向雯组织大家吃江湖菜,地方选在小有名气的风波庄。      褐底的牌匾,繁体的金字,大门口放个盆,质地也不是金的,反正下面就注了四个大字:金盆洗手。      进门就看到一块大黑板,标着菜牌,左书龙门镖局,右书天地会,里面布置得像古代客栈一样,四四方方的小桌,一边放一条长凳,人多坐不下,包下了好几桌。      小二在身边喊大侠到,吓得几个毫无防备的女生一哆嗦。      成玲平时就喜欢一个人吃饭,和这么多人在一起有些不适应,大家七嘴八舌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安静坐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玩手机。      周围闹哄哄的,十分嘈杂,她入神地看着一本网络小说,唇边又东西凑过来,贴在她的唇瓣上,她下意识张嘴,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是一颗栗子。      她一愣,陡然抬眼,就见江海阔冲着自己笑。      嘴里堵着东西也没办法说话,她低头捂着嘴嚼完咽下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她半个月过得相当充实,上课弹琴刷题,晚上参加社团活动,没有活动的时候就跑步做运动,友情的部分有新的人填补,学业的部分风生水起,在超市的工作也稳操胜券,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此时此刻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她在他身上寄予厚望,他便是她的如愿以偿。      江海阔把一袋栗子丢桌上,拿去让他们分,自己则跟成玲解释:“这几天都被关着计算数据,连吃饭都没时间,怕我们分心出差错,也是怕泄密,手机都收上去了,没能跟你说一声。”      他是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的,在路上买了两斤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就直奔这边来,手机交到领导手里的时候电量就剩百分之三,一连关机十几天,一打开手机看到一堆电话短信,刚问到他们在哪里就自动关机了。      成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况且在自己所在领域略有建树的有为青年本身就具有十足的吸引力,比旺盛的雄性激素还振奋人心。      不像初中高中,对待几天没来学校落下功课的男同学,可以献上一本字迹工整的课堂笔记表明心迹,不着痕迹地扭头问:“那你们的项目做成了吗?”      江海阔垂着手搭在她膝上,回答:“没有,剩下一点收尾工作交给同事了,两天三夜没睡。”      成玲伸手摸摸他的黑眼圈,娇憨问:“这么辛苦,想到工资好受点吗?”      江海阔笑:“想到今天能见到你好受一点。”      成玲知道他说这话纯属调情,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落手又察觉下手重了,歉疚地揉了揉,抚平他裤子上的褶皱。      江海阔徐徐捉住她的手,和最亲密的情侣一样,用澄澈清亮的眼睛牢牢锁住她,带着被在乎的笑意问:“想我了吗?”      刚才他分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惊喜和感动,那是真正的爱人才有的默契和投入,她像他一样,泥足深陷,甘之如饴。      十九岁的少女目光沉静看着他,心里没有丝毫杂念,认真又坦然地承认:“想了。”      想见你,想你出现在梦里,想无所畏惧、矢志不渝地和你过这一生。      不知不觉,你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是我深深深深迷恋依靠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会甜个三五章。 争取二十内结束校园部分。 ☆、第十二章      周末成玲都要去超市打工,正式上岗后,六点钟就要起床,从学校走出去刚好能搭上第一班公交。      前一百名能领到打折的新鲜蔬菜的缘故,一大清早就有一群老人在超市门口排队,成玲换好工作服到工位上,脚跟还没站定就被老员工抓住不放,盛气凌人地叮嘱她明天早点来,她好声好气应下来,让对方暂且熄了火。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继承了勤俭节约的良好传统,也最是纠结,扫完价一听说没折扣,又叫她删掉,更难缠一点的,硬说她刷多了一件,非得让她从头再来。      成玲忍气吞声憋了一上午,快换班的时候客流量终于少了,好不容易能松口气,早上批评她的老员工晃过来,拿走了她这里所有零钱,结果要找钱的时候没有零钱。      她去商场里卖电子设备的地方换,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就被巡过来的主管批评了一顿,更令人崩溃的是,下一班被调到了周三晚上,恰好和治学严谨的老教授的选修课冲突,运气背得没话可说。      得,都是她的错。      前几天朱嘉音开班会郑重其事地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大学生自杀的高发期,你们有什么心理问题尽管来找我,无条件为你们服务。      底下痞一点的汉子张口顶嘴,您上回不是说春天才是最容易想不开的季节吗?一年四季这一天天的,咋那么多经不起事儿的脆皮呢?      他们这群年轻人,不忍让才是常态,脾气火爆,率性而为,常常不计后果。可身在社会,不是江湖,除暴安良依旧犯法,跟人掐架势必被开,感受到现实和想象的落差,稍微悲观一点,可能就觉得生无可恋了。      身边很多人都认为成玲隐忍和善,将来能成大事,实际上她是那种芝麻大点事都能琢磨好几天的人。心思忒重。发泄一点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只能默默对自己说:你不放过自己,没人救得了你,讨要公道反落下乘,再无奈,也别去死啊。      心中常怀愧疚,遭受的恶意也最深重。      这时的成玲信爱也信苍天有眼,偏爱被俗世抛弃与排挤的姑娘,心中有宽容也有原谅,惦记着自己的无心之失,路人也不肯辜负,从没想到内心光芒万丈的她有一天万劫不复。      换班的事她和江海阔提了一嘴,温和宽厚的男人眉眼间一层层阴云盖下来,当时她以为他不过问是因为不以为意,那天晚上,江海阔在大门口蹲守了一个多钟头。      晚上凉风习习,他穿着两层秋装,跨在一只小电驴上,见她出来按了两声喇叭。      成玲眼中讶异难掩,匆匆走过去,用沙哑干涩的嗓音问:“你怎么来了?”      江海阔把带有自己体温的外套松松罩在她单薄的肩上,攥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炙热的胸膛,分寸掌握得很好的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之前旷了太多课,学分拿不到了,再说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呆这么晚”      他左脚撑着车,右脚踏在踏板上,问她:“饿不饿?”      成玲白天一直没什么胃口,十多块钱的盒饭吃了两口就扔了,眼下胃一阵阵抽动,点了点头。      江海阔温柔笑笑,拍了拍后座,头一偏:“上车。”      成玲绕到他身后一侧抬脚,顿了顿,还是侧着坐在了后座,自然而然抱住了他的腰,      江海阔确认她掉不下去了才把另一只脚收上来,缓缓开动了车。      凉凉的夜风擦着脸颊吹过,他罩在她肩上了衣服总是往下滑,成玲用干燥的唇瓣夹住领口,把左手往袖子里伸,辗转片刻,重复同样的动作,一声不响把右手也穿了进去。      街上行人寥寥,电瓶车压着双行道中间的黄线走得笔直,两旁的树木遮天蔽日,枯黄的叶子倔强地抱住枝头,哗啦作响。      他的外套又大又长,穿在她身上像极了戏袍,她把宽大的袖角盖在脸上,身上一下暖和了不少。      她就那样紧紧抱着他精壮结实的腰腹,像攀附在藤架上的枝蔓,盲目信任和依赖他,如同古希腊神话中那对幻化成树的老夫妻,生生世世结连理。      那一瞬她的爱是天真且赤忱,期待一段稳定而长久的感情,也曾静下心冷静问过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答应。江海阔擅长隐藏情绪,擅长与各色人等周全,不爱说谎,却也不会承诺,这样的人最是薄情,纵使深信一生一人,也敢孤独终生。      后来成玲想明白了,是因为眼睛。      温和笃定,眉眼情真。      不是初次见面的客套,不是对临时伴侣的温存,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向未来妻子示爱的认真。      这世间的假,让人轻易看得出来便是真。不见得多么深厚,却平凡得让人沉沦。      既然情难自禁,势必难舍难分。      成玲在心里虔诚许诺。      只要你不拿我的故事取悦下一个姑娘,我就敢不惜一切浴火重生。      江海阔载着她,去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附近的公寓区。红色的外墙,浅黄色的棱角。二楼一户阳台上摆了几十棵盆栽。静谧的夜里安宁无声,好几间储藏室都亮着灯,江海阔举重若轻地提着车,驾轻就熟塞进单元楼底下,咔嚓一声上了道铁锁。      孤男孤女,夜深露重,成玲有点局促地望着他。      江海阔低头看了眼腕表,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现在九点半,吃完送你回去也赶不上门禁,想看电影还是玩游戏?”      我都视死如归打算英勇就义了,你跟我说敌军飞远了,并赠予你一辆歼击机作礼。      成玲眼也不眨的望着她,眼里不仅是警报解除的轻松,有捉摸不透的探究,有不能置信的怀疑,还有令人失笑的荒唐,最终什么也不怕跟着他登了门。      两室两厅的房间,内部陈设相当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张一个顶俩的书桌,一张红皮大沙发,木头茶几,白色餐桌,乍一看像乔迁之后落下的残局,只不过非常干净,成玲扶着玄关的门框探头张望。      江海阔见她脚下一只没动作,把钥匙放到门口的餐桌上,叫她:“不进来?”      她弯腰穿上蓝色的塑料鞋套,慢悠悠晃进来:“你买的?”      江海阔打开冰箱,拿出两个洋葱来:“租的。”      三千块一个月,房东还很挑剔,不租给养宠物的,不租给有老人的,不租给一家三口,不租给三姑六婆,仅有的好处就是有两台一批的空调,修好了厨卫,邻居还算安静。      条件虽然苛刻,那些要求一个都和他挨不上,相见即有缘,他没费什么神,家里收拾得干净,每回房东来收租都满意而归。      成玲钻进狭窄的厨房,问他:“要帮忙吗?”      他娴熟地切着菜,温声说:“你连着上了六小时班去休息吧,站远点,别熏到你眼睛。”      成玲腹里空空,经他一提脚下灼热发烫,便听话地退到外面,也不乱翻乱转,拖了把餐椅出来,坐下来专心看着他。      他切好菜轻轻抹刀的动作像临阵擦枪的士兵,眼神都充满了力量,熟门熟路地按上抽烟机的按钮,不一会锅里的油就呲啦蹦起来。      他单手抄着锅铲,时不时扶一下手柄换角度,洒佐料的时候不慌不忙一部到位,出锅盛盘麻利又果断,一举一动无端带了荷尔蒙的气息。      主食是他存了一天的炒拉面,根根分明,充分刺激了她的食欲,吞咽了半天才强作斯文地拿起筷子。      江海阔也不看着她,去厨房烧水冲豆奶,端出来的时候说了几句话,没有责怪的意思,很心疼:“为什么这么辛苦的在外面干体力活挣钱,等你有足够的专业知识就轻松多了。”      成玲是个很有主见的女生,不卑不亢地解释:“因为我需要钱,但钱不需要我,因为我不专业,也没法让别人相信我专业,我要养我刚足岁的弟弟,要分担父母的经济负担,我不能拖他们的后腿,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是我的负担。”      江海阔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一见钟情的原因。      她不冷艳也不轻佻,说单纯也灵动,内心里亦有气骨和倔强,有生之年,他怦然心动就这么一遭。      晚上他们一起重温了经典的黑道动作片《史密斯夫妇》。      成玲是真的困了也累了,陷在温软的沙发里倒头不起,在激烈枪战中哒哒的子弹声中沉沉睡去。      她四肢不设防放松着,微弱的鼻息轻巧均匀,唇瓣和电影里的朱莉一样饱满性感,长而密的睫毛仿佛能收留一只路过的蜻蜓。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会,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抱来自己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小心包好,亲自守了一夜他动心的姑娘。       ☆、第十三章      转眼便是深秋,魏潇大病初愈没什么精神,家里司机给她送到宿舍楼底下,一袋袋行李往上搬,阵仗说大不大,却也足够引入注目。      蒋婷在路上看见,抛下说笑的室友,匆匆跟上去,假惺惺嘘寒问暖:“病好了啊。”      你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魏潇大病一场最忌讳人这么说,眉头紧蹙,不耐烦道:“让一让行不行?你挡我路了。”      蒋婷怔忡片刻,重新追上去,拉着她说:“你还不知道吧,你一个多月没来学校,成玲跟一个女生走特别近。”      魏潇冷笑一声,本来精神头就不好,肝火旺,被这么一激,张口就戳她脊梁骨:“你丫当你是谁,用得着在这儿挑拨离间,我魏潇不差朋友,她们爱哪样是她们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通风报信?”      蒋婷吃了个大瘪,一如既往虚张声势:“成玲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你不信得了,我可是好心才提醒你。”      魏潇义愤填膺地扭头,给她气笑:“我看你他.妈就不是东西。”      那眼神,除了嘲讽,就剩鄙夷。      魏潇可是自带光环的一号人物,对朋友温柔可以温柔到骨子里,对爱人赤诚可以赤诚到无所畏惧,但甭管谁的错,反正不是她的错。飞扬跋扈,为所欲为。      她生成玲的气不在于这个人怎么样,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是从来没人那么说过她,那会儿热血冲上脑门,就为争一口气,没想着闹掰。此刻近乡情怯,步伐倒是没那么坚定了。      成玲见到有人把她东西搬回来,惊喜之余忙不迭跑到门外迎她。      魏潇板着个脸站在走廊上,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灿烂一笑,飞扑着抱住她,两眼泪汪汪:“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成玲摸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抚摸,摁着她的肩瞧她的眼睛:“没事潇潇,见到你平平安安站在面前我真高兴。”      魏潇一下就哭了。      她这一遭可吃了大苦头。      由于长期不吃早餐,造成了低血糖,直接导致了胆结石,去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出院的时候胆已经不在身上了。是真的没了胆。      起初她不能置信,每天都活得压抑至极,终日以泪洗面,两只漂亮的桃花眼肿得像核桃,连医生都哄不住。      医生没辙,说你割了胆还不至于不能活,但你哭得不好看了一天天该怎么过。      魏潇一想,有道理,马上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孤独,却无人打扰。      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想起过去有人陪伴的时光,她蓦然想起成玲对她有多好,也开始反省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渴望得到成玲的原谅,也希望她没受到自己的影响。      成玲抱着瘦了一大圈的魏潇心中感慨,轻快道:“你看潇潇,天底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好好的。”      魏潇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她的手进了门。      这边一派和谐温暖,蒋婷那头可是恼火得不行。      自己讨来的羞辱那也是羞辱,她早看不惯魏潇那副唯我独尊的德行了,可魏潇家境殷实她得罪不起,加上对成玲没理由的敌意,她一股脑把账全记在了一个人头上。      来日方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报复的机会很快来了。      学校不准他们大一的时候考四级,到了大二,没背单词也扎堆报名,这天准考证叫学校打印下来了,由各班班长发到每个人手里。      蒋婷提前探到了消息,跑到班长寝室没脸没皮地撒谎,表情很是和善:“把成玲的准考证给我吧,我帮她带过去。”      她还不知道自己上了班长的黑名单。当初在班干部竞选的时候她没少下过黑手,班长知根知底的,看着她道貌岸然的样子也就一笑,不信她有这么好心,给挡回去了:“成玲又不是你们寝室的,你怎么带给她?”      蒋婷眼看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一样的套路,可这回,真让她得逞了。      考试前一天成玲照例跟魏潇去图书馆刷题,寝室里就留了一个人看门,蒋婷踩好了点,来得正是时候,敲开门有模有样地说:“成玲让我帮她拿下准考证,你看一下,她说就在抽屉里,麻烦你仔细找找。”      语气态度蛮有礼貌,位置也是她信口胡诌的,万一找不到还可以接着说“你在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是她记错了”,没想到歪打正着,成玲的室友也就将信将疑地给她了。      蒋婷贱也贱得理直气壮,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问起来也可以不承认,可她偏偏等着成玲找上门,当着她的面把准考证撕了个粉碎。      系统没关闭的时候准考证想打几张打几张,没事印个一百张打草稿也没问题,可系统一旦关闭就不可能再登录打印了,这也就意味着,这次考试成玲没了资格。      魏潇气得冲上去撕了蒋婷好几本课本,丢地上踩了泄愤,还抄起剪刀把她枕头剪了好几道口子,里面的羽毛满天飞,能一眼瞅见的值钱玩意一样没有,没意思。      蒋婷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站在那里,洋洋自得:“撕,随便撕,我也不指着它上课,底下书店二手的一本不到十块钱,大不了我今天不睡枕头。”      魏潇哪能让她这么轻松快意,眼尖看见盛在瓷杯里的开水,一扬全泼在了她床上:“你睡!成玲,我们走!”      蒋婷望着魏潇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一屋子残局,再怎么收拾都是麻烦,为了一个面子,可谓损失惨重。      既成定局,于事无补,室友一个劲道歉,成玲听不进去,没精打采地摆摆手,有气无力说:“别说了你让我静静,我快要怀疑人生了。”      这一静,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一寝室的人都去参加考试了,成玲跟她们一起洗漱完没事做,带好钱出门买水果换心情。      下了楼,才走出几步,就看见江海阔和一个高挑干练的中年女人朝这边走来。      成玲愣了一瞬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海阔走到她面前,跟四十多岁的女人说:“妈,这是我女朋友。”      她没想到第一次见家长是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也没准备,仔细回想,倒是记起江海阔两天前就跟她说过这事,昨天心情不好,关着机到现在还没开,弄得她措手不及,强作镇定地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成玲。”      吴兰英将她从上自下打量了一番,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嫌弃,却无端露出些不满,语气依然很和蔼:“今天是英语考试的日子吧,怎么没去参加,一个人在外面转。”      成玲哪能把原委说得那么详尽,避开隐情如实交代:“准考证出了点问题,没办法参加,赶不上趟了。”      吴兰英审视了她一会才发了话,看起来客气地说:“你要去干什么就去吧,我去他宿舍看看,你不用这么紧张。”      成玲只觉得无地自容,看了江海阔一眼,恭敬地说:“哪天您有空我陪您看相声喝茶。”      吴兰英点头说好,等她走后却拉着江海阔说:“这个女孩不稳重,大事不放在心上,小事更不用说,跟你不合适。”      江海阔从不忤逆长辈,赔笑担保:“我跟您发誓,她平时不这样,何况见一面下定论也未必妥当,相信您儿子的眼光,看中的人差不到哪去。”      吴兰英从小到大没操过他的心,也不干涉他这方面的选择,点点头勉强同意他的看法,可对未来儿媳的印象着实不太好。      晚上江海阔找了个酒店安排好吴兰英下榻,把成玲叫下楼,面对面问她准考证是怎么一回事。      成玲不拿他当别人,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全抖了出来。      说得非常客观,并没有因为个人情感丑化蒋婷的形象,可说的时候他眉眼间还是一层层阴云铺天盖地压下来,那是他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表露出的神色。      成玲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景年好像跟她走挺近的,让他当心点,别吃了亏。”      通常她是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揣摩女孩子的,可有的人,用不着做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仅一个出场方式就够令人反感。      江海阔应了一声,和那天她被超市老员工欺负了一样默不作声,心里早有盘算。      回去以后景年背对着房门在打游戏,江海阔进来拍了拍他的肩,俯下身搂着他脖子跟他打听:“你跟蒋婷很熟?”      景年一头雾水,茫然道:“没有啊,就是出去玩的时候拉上她。”      他说起蒋婷都头疼,嗐了一声:“我发誓以后再不惹她了!”      江海阔却说别,低头在他耳边嘱咐了两句。      景年呆呆望着他,蒋婷这是做了什么才惹得这喜怒不形于色的祖宗都下了狠心整她。       ☆、第十四章      不久后蒋婷的腿就折了,隔了几天,架着两根难看的医用拐杖瘸着来上课,腿上绷带裹得那叫一个厚实,成玲就问江海阔:“你是不是耍了什么阴招,给她弄瘸了?”      江海阔听了她这话无动于衷,一本正经反驳:“什么叫耍阴招?”      成玲点头,正欲换话题,却听他气定神闲道:“这算勤动脑。”      满脸的义正言辞,面无波澜。      他把她带到行政楼后面的小土坡晒太阳。眼前是游着两只野鸭的校园湖,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杨树林,许多年轻情侣闲庭信步,大大方方约着会,秋风凉凉的,特别适合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      枯草地上,两个人翘着腿,一人手里拿着本各自专业的教科书,自习的态度极不端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些闲天。江海阔觉得跟她有关的事她有必要知道,言简意赅地说了来龙去脉。      江海阔很低调,真生气了一句话都不会说,甚至一个阴鸷的眼神都没有,按兵不动地谋划好一切,等他动手的时候,别说痛苦,死都不能死个明白。      成玲受到委屈的第二天,蒋婷早上一出门就在门口捡到了五块钱。      她原以为是一大把,不过整整齐齐叠成四层,用镶了金边的红绳缠绕着。      几个室友说笑着聊学院里几个教授,没注意到地上,她自以为眼尖地快速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中间夹着枚纸条,上面写着“七天”。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不吉利极了,她慌慌张张把钱丢到了墙角,强作镇定地跟着室友去上课。      晚上景年把她约出去,也是去一个很有情致强调的地方,在那里她见到了十年不肯参加这种娱乐活动的江海阔。      景年就跟她介绍:“他可是我们的百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邪乎的事情都能被他讲出几分理儿,江湖人称小诸葛。”      什么小诸葛啊,上知天文的那是神棍。蒋婷不露声色地想着,暗自把江海阔打量了一番,眼神戒备,心气高涨,虚与委蛇地客套,话间留了个心眼,自作聪明地出了几道考题想探探底细,试试深浅,没想到都叫江海阔说了个准,不由自主地信了,于是把早上的遭遇也说了出来。      江海阔镇定极了,装模作样地解释:“那个不是说你七天之内有什么大灾祸,是孩子出生七天夭折,用来祭奠的冥物。”      蒋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谁会想到江海阔先礼后兵?先给你喂颗定心丸,再告诉你你吃掉的药里下了毒。      他有过在黑屋里看鬼片吓唬女同学的经历,讲起鬼故事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店里为了吸引年轻人,全屋做旧,光线也够昏暗,随便使点坏就够蒋婷喝一壶了,给蒋婷吓得魂不守舍,送回去的时候脸都绿了一截,明摆着心里有鬼,良心难安,下楼的时候滚下去了。      成玲听他说了始末,认真问:“那你怎么就能算准她真会遭报应呢?”      江海阔难得嗤笑:“她心里装着事,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成玲看着那样的江海阔,觉得世上的困难都不是问题。      那时她相信人有善恶之分,事有对错之别,脑袋里装多了邪念会遭报应,人只要心怀善念、内心温柔,一辈子都能过得顺遂喜乐,无病无灾。      那时的她也坚信投契的人只要能相亲相爱就好了,命中注定的人最终一定会在一起,于是把爱情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把好人有好报、恶人命不长奉为真理,可终究被苍天所负,千夫所指。      江海阔非常繁忙,当时是学业也是事业的双高峰,几个很重要的考核挤占了所有谈恋爱的时间,为了补偿不能在一起的时光,第二年夏天专门陪她回了一趟宣城。      周围一带漂亮的徽派建筑很有年代特征,不像甘肃那边水都喝不上的贫瘠。镇子穷也美,电视上能看见的渔家竹排,薄雾山间踏歌而行的美少女,背着箩筐不甚年迈的老人,都是风景。      李良玉是持家有道的女人,喜欢的女婿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挣起钱跟闹着玩一样的土老板,而是能干家务又有才能的年轻小伙,看到江海阔那一顺间就对上了眼,把家里那些囤着准备送人的山货都拿出来招待,还问他在家里住几天。      江海阔也很喜欢诸葛汗青,在镇上的首饰店里给胖小子买了块玉观音,晚上两个人就琢磨那根红绳怎么往环里穿。      房顶上的白炽灯发出橘黄色的暖光,照得人身上发热,成玲还是穿着白天那条民族风的吊带裙,长发粘在脖子上,身后汗湿了一大片。      白天他们一起上山砍竹子,成玲作为东道主,自然要熟悉一些,可江海阔这个知识充沛的大百科偏跟她抢风头,反倒教她认野菜,边走边讲它们的学名,给她指那些在当地叫法很奇怪的昆虫动物。      村里的老人频频回头,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不同于别人指着身上名牌奢侈品的虚荣,那是偏向于独占的骄傲。      下午把砍的竹子卖给了同行的大厂家作原料,赚了笔钱,出了趟门,不但花超了,还倒贴钱给她弟弟买了礼物,哪里是会过日子的人。      此刻两人厮混在一起,画面格外温馨。      成玲却拿着他穿好绳的玉观音左看右看,讷讷道:“真难看啊,我觉得肯定不是这么弄的。”说着低头要去解开。      江海阔捉她的手:“我忙活半天你给解了,不是践踏我劳动成果吗?回去我手头充裕了,再换个金属链子,看白金和铂金的哪个合适。”      成玲耸肩:“行,我不解,可你这么抱着我,我哪能动?热得我衣服上拧下来的汗都能去浇花了。”      江海阔这才意识到整个过程都抱着她,脑门上的汗成股往下淌,咳了声,又笑了笑,问她:“我松开你让我亲一下?”      两个人的亲密一直处在拉手的阶段,不像披肝沥胆坦诚相见的爱人,成玲在举止和思想上都是相当保守的姑娘,可骨子里却有一股犟,支持着她一往无前的勇敢。      她不主动也不退缩,浓情地望着他,让人压根没法抵御,江海阔低头摸摸她的耳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成玲,我希望你平安。”      一语成谶的都是灾难,心愿是不被保佑的,会被打破,会毁灭,也会消亡。      成玲的人生毁在二零一二年的夏天,葬送在始料未及的大火中。      那是九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魏潇和蒋婷起了争执,矛盾激化到了上小树林约架的程度,成玲得到消息,放下手头包括烧水在内的一切事宜,火急火燎地冲到现场劝架,谁成想,没有一个人的寝室里,电水壶短路,溅起一片火花。      先是点燃的桌子上的书本,然后是易燃的化妆品,引起了几次小爆炸,并以飞快的速度烧到了床上,滚滚浓烟从房间里冒出来。      隔壁寝室的女生后知后觉地往外撤,消防车很快到达,训练有素的消防官兵全副武装冲进室内救人,足足两个小时才将火扑灭。      起火房间惨不忍睹,触目所及皆是焦黑一片,这场事故中,三名女生被火烧伤,十四名女生呼吸道受损,给学校造成了巨大的财产损失和不良影响。      一寝室四个人全部开除,通报批评,而成玲作为始作俑者,因失火罪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最难过的不是在牢里那两年,而是公务员搜集证据、作为犯罪嫌疑人呆在看守所的时间。      闭塞的环境,没完没了的审讯,学校的代表人公事公办的探望。      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脾气都不是很好,甭管犯了什么罪进来的,一视同仁地视为十恶不赦,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不是呵斥就是蔑视,送进来的饭菜里总是有很多恶心的虫子,是故意放在黑暗环境里用光线照过的,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程序及其繁琐,悬而未决的拖延更折磨得人心惶惶。      那种穿着囚服排着队登记的正式更让人不知所措,痛苦自然不必言说。      庭审,宣判,处决。      起初成玲还会想,自己怀揣着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接纳世界为什么还会被这样对待,后来也就想明白了。      错了就是错了,善恶不能相抵,那一刻她服了软,情绪也变得非常悲观,自杀的冲动起起伏伏,来去数次,既想以死谢罪,又怕成了畏罪自杀。      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最后,她选择了绝食。      两天后的深夜她因为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直接扭送到了监狱,开始了她的服刑生活。      江海阔得知消息来探望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成玲坐在那面玻璃前,眼眶微湿,软声恳求他:“不要让人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好吗?”      你是我的骄傲啊,我怎么能成为你的污点。      那种日夜难安的心慌自责,给他人产生影响的愧怍,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道心魔。      江海阔没有马上指责她把自己看得多么伟大,也没有责备她当时多么不小心,更没有为了她放弃如今的地位成就,沉默地看着她,非常冷静地问:“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      一句话便把抱怨变成了选择。      你若信任我、依赖我,我势必陪你风雨共度;你若不愿牵连我、拖累我,我也一样尊重你的人格。      成玲无意博取同情,也无意证明自己的高尚,她敢说也敢做,强忍鼻酸点了点头,深深望着他,做最后的诀别。      江海阔目不转睛看着她,像真的在用心交代,下了很大决心在忍痛割爱,眼眶微红道:“你好好的,出来以后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也不要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笔孽债想这么欠着了吗?你问过亲妈没有? ☆、第十五章      成玲锒铛入狱对江海阔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这种打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面上看不出来,手头出错的几率可是大大增加,放在他这么严谨细致人身上,简直是一个大写的不可思议。      老师傅察觉到不好的苗头,把他拉到作业间外谈话,和蔼地问:“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看你精神头不是特别好,要是抗不过去,就歇两天,我批你两天假。”      江海阔慎重考虑了一下,也不逞强:“您批我一天吧,我一定尽快调整好状态。”      他心里确实有放不下的事,从事这么严谨的工作,迟早要出大事。      郑怀章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劝慰道:“年轻人有什么好愁的,少什么都不能少了重头再来的勇气,那些困难,哪有正经做事重要。”      江海阔笑笑,认真回应:“您放心,我想得开。”      一天的假,也是仅有的假,他跑到德云社听了场相声,想方设法让自己想开。不说完全忘记,至少不要回想她深情望着自己的样子,不要想象她在牢里过得多艰难。      可到底,无论怎么投入都集中不了精力,他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上的相声演员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没听进清。      能站在台上亮相的,都是郭德纲老师的得意门生,谈不上没有笑点,周围的人都在傻乐,就他一个人面孔严肃,思绪纷飞,扯都扯回来,最后没办法,出了剧场随手买了包最烈的烟。      烟草味浓得没点着都熏得呛鼻,太阳底下吹的都是很热的风,他汗流浃背的站在墙角,抬手点燃,刚吸一口就咳得呛了几声,旁边的女孩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眼神异样。      江海阔也不在意,又把滤嘴递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分明灌药似的难受,却一连吸了两根,等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一点不留恋地把烟蒂摁灭,和大半盒烟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放纵这一次,他就不回头了。      几个月没回家,江海阔也惦记着父母,打了个电话说回去吃饭,去干洗店把外套洗了一遍才进的家门。      吴兰英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成玲坐牢的消息,借题发挥,坚决要求他们断绝来往。      一个人生有污点的人,恐怕再无容身之处,改过自新,哪里有说的那么容易,就算一切从头,人们的宽容度也绝不会大到不忧不惧。      江海阔开始还解释两句,说是失火不是纵火,不是她故意的,吴兰英反倒被他惹火了,严厉反驳:“失火是外因,内因呢,还不是因为做事马虎做人粗糙。无心犯错难道就不是错,儿子,做人不能这么没原则啊!”      说得多占理,人性和情面,没有因为生而为人温柔半分。严苛的要求,说出来都是社会、世界,大层面的。      犯了错,就一定是社会的毒瘤,而与社会脱节,又成了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这种双标,人人都有却很难察觉。      江海阔无话可说,既不能给成玲招责备,也不能忤逆母亲的教诲,左右两难,索性一耳提面命就回避,也在给自己找份解脱。      他原以为不表态这档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哪里有这么简单,一旦人吃的亏和老辈人的观念重合,就会衍生出无数类似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俗话警句。      错误不但永远得不到原谅,还会被反复提起、追问详情,哪怕这件事和生活本身没什么关系,也会被当做典型案例翻出来称为教训,最后连严肃刻板的江建勋都看不过去了。      虽然儿子的对象他一面都不曾见过,但也觉得老伴在这件事上做得有失分寸,把他单独叫到书房谈话,严肃地问:“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江海阔为这事没少费神,好不容易能回归工作又被拉回原地,也想做一个了结。      他是真的很痛苦也很难过,但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很多情绪都得不到发泄和排解,在江建勋面前站得笔直,眉眼坚毅,神色认真:“闯出这么大的祸,她难逃罪责,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但作为男人,我不该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些,等我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用做,站在战略安全区就好了。”      江建勋欣赏儿子的气骨和担当,可也不免忧虑:“你有气骨和责任心是好的,可将来政审怎么办?她是有案底的人了,你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江海阔不是横冲直撞四肢发达的热血青年,他的情感和智商都在线,看得见现实的残酷和即将面临地一切问题,干涩心酸地一笑:“她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没有立场,什么也不能说。      江建勋长叹口气,挥手把他往外赶,皱着眉吩咐:“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早点走出来。   “儿子诶,人生的格局不要这么小。你记着,我们两个老人老了,不中用了,也是你的后盾和底牌,前面的路且宽着呢。好好走,别走歪了。”      ***      转入监狱后,成玲的精神状态反而好转了。      她们的作息非常规律,早起出操以后开始一天的工作生活,吃穿用度全部自己动手,见到外来参观的人员得放下手头的活,直立行注目礼以示尊重。      周围的墙并不高,但遍布了密集的电网,在这个小小的生态系统中,以文化论英雄,文化程度高低直接影响在牢里的待遇。高一点可以做指导员,讲堂课,讲马克思主义,被很多人尊重和礼遇,而文化程度低,就会被分配到地里干农活,做造圆珠笔和衣服的劳工。      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充分体现了对人格的尊重,让人相信,法律原谅每一个悔意尚存的罪人。      跟成玲住在一起的,有防卫过当反被关进来的,有不知情替人卖了假冒制剂的,有得罪了有钱有势的人被逼无奈致人伤残的,都不是人性泯灭的恶人,反而因为有人性,才酿成了大错。      她们愿意说自己的过去,成玲就听,不说,成玲也不会为了套近乎问她们关几年。      她沉默寡言,失去了原来不太招女孩喜欢的灵动客气,再也不会主动奉献。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也学会了说你再惹我,我可不客气了这种话,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完成任务,接受洗脑教育,再也不去想那些纷杂的人事,慢慢平和下来。整天受最标准的教化,对善恶再也没有细致的划分,原来想不通的,在这里呆两天就想明白了。      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也别把自己理解当施舍,别人是什么样的人,别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都和自己无关,只要平安无事地过好自己的日子,随便别人怎么说。      没心没肺,明哲保身,还是心如铁石?关于见义勇为,她是打心眼的畏惧,宁愿做临阵脱逃的士兵,也不愿再尝试那种疼。      她的胃真落下了病根,经常凌晨被虐得体无完肤,额头冒汗,身体虚脱,嘴唇泛白,恨不得一了百了,不再和命运抗争。      这回又是半夜被送去治疗,等待着疼痛舒缓。      医生面色严肃地对她进行了身体检查,开处方,准备药品输液,那种神色让人觉得恐惧,又让人觉得安心,一下就让她想到了江海阔。      她既害怕从医生嘴里听到恐怖的话,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觉得因病去世也是一种解脱。      还好医生检查完说,可能遭点罪,好好调养还能活。      她听了由衷感叹:“活着真好。”      医生摇摇头,身为医生,不管病人是什么身份,心里都有些仁慈悲悯:“亏你还能笑出来,很严重了知不知道,把身体作成这样,不注意还有你受的。”      放肆的机会不多,成玲也就指望着每次检查的时候喘息,即便总在漫漫长夜被冷汗浇湿,痉挛到无力哭泣,她还是想活着走出这里,再艰难也不放弃。      过了接受最准确的治疗,她必须把病因好不隐瞒地告诉医生,他也就知道的比别人多。      虽然她很想告诉医生她不是轻生,只是为了尽快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可自作聪明的逃避,也不是光彩的事情。      医生把她从床上扶起来,给她定医嘱:“按时吃饭,再不想吃也得吃。忌辛辣,忌冷热交替,一定要注意。”      成玲点头,临走前对着镜子把衣冠弄整齐。      再落魄,她也不曾忘记自己以前多么爱惜自己的羽毛和皮囊。       ☆、第十六章      出狱后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好像从山洞里出来看到太阳,成玲望着诸葛锋高大的身影眼眶湿热,视线模糊,被搂进怀里抚慰良久。      她在牢里赚了一笔小钱,这些日子来的工资,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后她去理发店把头发剃了个干净,跟诸葛锋回了安徽。      火车上,诸葛锋对她说,两年能毁掉一个人,也能改变一个人,不论人情世故多么娴熟达练,都该以不学无术为羞耻,能以才干创造价值的人,不管前身是否为人诟病,都能在世上争得一席之地。      于是成玲回家后啃了很多历史古籍,游览了周边留有记载的名胜古迹,以自学的方式学完了中途夭折的一半学业,光着脑袋,不再以美貌成为邻里间的谈资。      头发长起来后的一天清晨,她拖着一只行李箱跟一家人告别,说,我要出去闯荡了,开始我崭新的人生,也许有人看着我的案底会不敢聘用我,那也没关系,好心人那么多,说不定就把我收留了。      李良玉和她执手相看泪眼,一声叹息,又给她塞了一笔钱,心酸道,受不了苦,就回来。说着欲语还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成玲点头答应,说妈你放心,欣慰地听早会说话的诸葛汗青叫自己姐姐,背起行囊毅然告别了故土,再次脱离了家人的庇佑。      简历她是没法写了,更不敢去人才招聘市场,一路打工一路北上,没想到好心收留她的,竟然是标志和蔼的肯德基。      二零一四年是肯德基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吮指原味鸡的下架民怨沸腾,但也无疑炒得火热,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服务,为许多无家可归的浪子提供了收容之所,深夜客满,呆在这里的大多是年轻人,或是情感受挫,或是饿的不行,或是时间到了被KTV赶了出来,处在低谷或者盆地。      成玲一边收钱打票,一边看着这些抑郁不得志的同龄人,心里又是一番滋味。      他乡是我乡,这样想也算不得流浪。      排班经理对她非常照顾,可后来换了店长,成玲也不愿留了,辞了工作去了星巴克。      他们的企业文化非常独特,对员工的素质要求也高,不光服务态度要好,还得认脸,让顾客体会到宾至如归的感受。      最大的福利是允许兼职员工入股,留顾客也留人心,和别家外国入驻的企业非常不同。      自从总部适应当代大环境及普遍需求,大胆从高端市场走出来,开始生产了大众化的速溶产品,成效显著,成玲可以说从这里起的家,凑足了一笔可以让她穷游一遭的基本开支。      她干过的工种又多又杂,基本在为接地气的大企业打工,最后一份流动工作是给纹身店老板当学徒。      她从北京流浪到陕北西南,很多文艺青年都来这撒银子找乐趣,美甲店一间间开起来,可最满足人猎奇心理的还数纹身,可是后来啊,她发现自己不管过得多好,始终忘不了江海阔。他是她生命中比星辰还璀璨是人,是一辈子忘不掉的白月光,年末她又开始了新一轮迁徙,在寒冷的北方过冬。      万幸的是,她在高原上救助过前来观光的老人,对方用自己的社交网给她介绍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一个月后调到了金融街购物中心,仿佛离他又近了一点。      按照她的承诺,是真的下了狠心不去找他。      她走过街头巷尾,每一条他可能走过的路,即便知道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仍然摸到了他住过的大院。      门口有哨兵站岗,进出都要进行详细的盘查,她站得远远的,望着楼,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索性找了一棵大树,躲在后面痛哭了一场。      那些爱啊恨啊,纾解得畅快淋漓,可寄托这些感情的人,又在哪里……      与此同时,江海阔仕途平坦,年纪轻轻就被上峰倚重,如鱼得水。      那年江海阔毕业,前来安慰的比道贺得多,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惋惜的成分过多。      成玲已经进去一年了,他并没有按她嘱咐的那样,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像成玲在选修可上认识的他一样,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没有惆怅的情绪,多费口舌的人自然也不会再感到同情,说两句后如鸟兽散了。      谁也不知道他有多痛。      他知道成玲的庭审结果,天已经过了三伏,尘埃落定,他连为她请律师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四肢百骸涌上来的那股恶寒让人感觉一盆冷水泼下来,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起初他也认为判决不公,找了个做律师的熟人详细咨询,带着给她平反的心,势必给她洗刷罪名,让一切沉冤昭雪。      令人失望的是,事件并没有转机,对方给他的答案是,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已是万幸。      律师说,你想一想,这要是发生在高铁上,携带了违禁物品,烧死了一片人,家属能原谅你吗?你觉得没什么,就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违反学校规定造成的后果,得叫她自己负责。      人这一生里,有多少不以为意的一意孤行,有的不足轻重,有的,真的能带来灭顶之灾。      江海阔心灰意冷,从那家律师事务所出来,毫无形象抱头蹲在门口,皱着眉痛苦地揪着头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他恨自己专注事业,对她的关心少了,他恨那时恰好被关在与世隔绝的封闭环境里,没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他恨相聚太短别离太长,最恨的是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他再不能像放弃学分那样放弃他的理想和前途了,现实之残酷,远不能用骨干形容。      既然天命难违,那就不违。      当头一棒让他一夜之间成熟得不像样。      男子汉顶天立地,天塌了去扛,疼一点也无所谓,于是他来到关押成玲的地方看她最后一面,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成玲对他提出了分手。      他从来不是别人要走还执意挽留的人,可那一瞬,要不是隔着冰凉的玻璃,他真想把她按在怀里再不松开。      那股冲动持续了很久。      很多想法在脑海了盘桓了很久,发泄不难,难的是忍耐和割舍。      如果分手能让她心里的罪孽少一点,未来的日子好过一点,他有什么立场反对她的决定,那时候啊,他可是一心顺着她,只要她轻松愉快,他宁愿拿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换,包括生命本身。      熬过了那段无比艰难的日子,他重新振作,将主要精力积极投入到工作生活中,恰逢那年国家领导班子换届,大换血,他们的上级也彻底洗了一遍,多了许多难能可贵的机遇,肩负着责任和挑战,他很快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取得第一项成就的时候聚餐庆祝在所难免,江海阔难得大醉,那帮兄弟也已酩酊,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话匣子打开以后有人就失言了,张嘴问起江海阔什么时候娶媳妇,说他也算事业有成了,桃花怎么还没动静。      没醉的人敏锐地察觉到,连忙嬉皮笑脸打圆场,作势踹那人一脚,骂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江海阔扶着额说没事,你们不提,我想都不敢想。      溃烂的伤口不去管它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后果可想而知。      有人好奇了,这是守身如玉啊,那女孩到底稀奇在哪里,居然能坚定成这样?堪称痴狂。      江海阔笑而不语,有的人一出现,就成了宇宙的中心,而成玲对他来说是整个宇宙,忘记了,他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是她哪哪和别人不一样,是从第一眼就合上了心里的标准,她有女孩子的灵动娇嗔骄傲宽容,和天底下的好姑娘,没什么不一样。      你问我为什么不敢想,一定是没有体会过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满大街都能找到她的影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看到的每一个女孩,都像她。      二零一六年夏初,南方陡降大雨,湖北、江苏、安徽等省市洪水泛滥,成了重灾区,国家几位领导人南下视察,采取了很多应急措施应对灾情,浙江的核电站受到影响,江海阔奉命出差,也不知道会不会调到南方,作为升迁提拔的契机。      按照惯例,临走前他去买告白礼物给京城里的亲朋好友,就去了附近最大的购物中心,也是在那里,他从人群里,一眼认出了朝思暮想的人。      她头发变短了,瘦了也黑了,在店里温柔地给客人搭配服饰。      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第十七章      江海阔以为自己会像一六年那样说走就走,可没想到情绪那么强烈,八点多借口有人找,开着车子来到了老旧居民区。      这一代的房子破得像危房,不久后就要面临拆迁,楼底下的私家车停得横七竖八,他下车找到一辆长得像玩具车的比亚迪,盯着它沉思良久。      前年他就是跟着这辆车找到这里的,过了两年,屁股上磕掉了点漆,还能隐约看得出有些变形,也不知道在哪里撞的。      成玲下楼丢垃圾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人了,定睛认了认,把垃圾扔进桶里就往回走。      刚才咣当一生脆响已经惹了她车边人的注意,她方一转身就听他叫她:“成玲!”      她停也不停,佯装对方认错人了,谁知刚登上一节楼梯就被攥住了胳膊,江海阔在楼道里把她堵得死死的,坦然望着她,严肃又深情。      成玲低头倔强地不肯看他,垂着眼睛乖顺又不理人的样子,着实让人心软。      她也不说好久不见,不跟他打招呼就是不打,和以前一样,对在乎的人事温柔到极致,对其他一切置之不理,却又不是任人宰割。      江海阔很轻地说:“看来没有我你也过得不错。”      成玲忍泪忍得够辛苦了,眼下听他这么说,鼻息都粗重了一些。包裹着她冷静软弱的盔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在用自己薄弱的意志顽强抗衡着,几乎下一秒就要溃不成军。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都不重要了,重点是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在她觉得一切都是幻想的时候给她希望,她真的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了。      沉默中,对方的呼吸声无限放大,周围的虫声清晰可闻。      其实江海阔也没有什么可以对她说的,看到她下意识地逃,第一反应就是拉住她。没有任何企图和预谋,有的仅仅是对她的不舍和眷恋。      原本只打算临走前悄无声息看她一眼,没想到缘分未尽这样都能碰到,他叹了口气,松了手,嗓音低哑地说:“你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她贴了白纱布,明晃晃的摆在他眼前,他都看到了,就想看见她车屁股上的痕迹那么难受,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成玲闻言,扭头迈了三阶,忽然回头问:“潇潇还好吗?”      以前就是这样,他们说话,中间总要插上媒人,江海阔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尴尬,面面相觑的尴尬。      在他突然出现之前,成玲是想和他说话的,但这一刻,她逃难似的奔上了楼。      这里的住房楼层普遍不高,到家后她像没了力气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晃了半天神,心里舍不得他走,又害怕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她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房东不难缠却精明,签的合同不但让她把不多的积蓄砸在了这里,还把她的人绑在了这里,其中很多不平等条约她都没看出来。      让他看到自己窘迫得样子又怎么样?      总之……不会再来往了。      成玲起身走到床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江海阔逗留了有一阵,现在才拉开车门。      她看着江海阔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又遗憾他没有回头。      很多时候撞到的大运都很难遇到下一次,比如外出游玩心仪的一条裙子,被偶像删掉没存档的照片,期待还会降价的最低价格,还有一次不告而别,一星期都没有再见到的江海阔。      ***      江海阔最近在忙着被相亲。      吴兰英同事们的闺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如今婚姻大事由不得父母做主,但应酬的时候总免不得王婆卖瓜。      倒也不是真要把自家孩子卖出去,就是互相之间说着玩,看着对方和自己门当户对,就打开手机相册秀儿子女儿的照片,开玩笑说定下来。      吴兰英每次和同事说完这些回来都要跟江海阔讨论哪种女孩适合他,说哪家的女儿其实有哪点不好,如果成玲能看到这一幕,就会知道当初他妈妈对她的不满不是针对她。      成年男人越成熟越把母亲当小孩,江海阔把这一点体现得相当到位。      还是从前那套,不温不火地忽悠住,说什么通通顺着,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其实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吴兰英知道他在敷衍,可那些话听着受用,也就作罢了。      江海阔本以为能蒙混过关逃过此劫,到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自从国家发布禁令规范党员干部作风行为,酒席不让摆了,人情不让给了,家里孩子高中也只能组织亲戚小聚一下,可民间风俗如此,到底还是有不按规矩来的,顾忌着举报躲在周边的农庄里摆上两桌。      权利越大,越懂避嫌,不为了人情世故顶风作案,随了份子钱,人不去,没有人带就让家里孩子带过去,江海阔就是送人情的代表。      孙阿姨是江海阔小时候就有印象的,如今孩子金榜题名,自然是要祝贺的。      苏仲瑾今年十八岁,活生生的美少女,刚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笑得灿烂甜美。      江海阔把礼钱递给小姑娘,祝她步入大学新生活,勉励的语调温柔随和,一如既往的磊落光明。      吴兰英那回提起江海阔她是在场的,那天她和同学游完泳回来发现没饭吃,说什么都要和家长一块应酬,都是熟人,孙藜也就答应了,席间说到要撮合她和江海阔,她是当了真的。      男女大七岁,在年龄上已经相差挺大了,可青春期尾巴上的女孩情窦初开,听了这话蠢蠢欲动,现在看到真人更激动了。      小女孩跟来参加酒宴的女同学说:“真的好高好帅,哪哪都好!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定造成悲剧,要让我嫁给他我肯定愿意!”      旁边的女同学笑得意味深长,推了她一把,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未婚夫?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哟!”      苏仲瑾笑得娇嗔:“别乱说,你们先喝饮料,我去勾搭一下。”      江海阔可真是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分年龄段的受到欢迎,一进屋就被一群小时候很熟悉的长辈拉去问东问西,能说的他都很耐心地回答。      苏仲瑾过来,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江海阔好不容易能缓一缓,却听小姑娘娇滴滴地说:“我能不能借海阔哥哥一用?”      长辈们都乐呵呵地说好,江海阔就这么被拉出去了。      不知道别的男生怎么想的,江海阔不喜欢女孩故意发嗲,总给他一种,被站街姑娘带去干不好的事的感觉。      很尴尬,同时也很难拒绝。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保护女孩,懂得礼让,打击女孩的热情是很不尊重人的表现,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即使不怎么舒服也不计较什么,跟着走了出去。      苏仲瑾喜欢得很赤.裸,直接表现为跳起来就是一个么么哒。      江海阔都懵了,擦擦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苏仲瑾受网络荼毒已深,大大方方地说:“听说喜欢一个人扑上去亲一口就好了,管他怎么想呢?拒绝和接受都没关系,反正已经亲到了。”      江海阔无奈地笑:“有男生告女生性性骚扰的先例吗?”       ☆、第十八章      这天成玲正清着ipad里的账单,感觉到一群人走进店里,一抬眼就看见了魏潇,六年过去,真的能从头到脚改变一个人,她不再穿花花绿绿鲜艳的衣服,换上了白衬衫包臀裙,头发妥帖的盘在脑后,浑身一股精英气息,和以前比起来沉稳不少。      她身后跟着的不是花枝招展的小姐妹,而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大男孩,都是刚毕业公司招来的实习生,魏潇回头慷慨地说:“你们一人挑一套,我买单。”      几个男生作揖道谢,晃着看衣服去了,成玲缓过神,对着一个慢一拍的小伙十分有职业素养地问有什么需要,小伙子摸摸鼻子,看向魏潇,魏潇使了个眼色把他们支开。      散了一场又一场筵席,熟悉中多了若即若离的陌生感,魏潇弯着嘴角望着她:“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成玲懵懂看了她两秒,说:“有。”      魏潇刷了卡以后就打发走了年轻帅哥们,两个人回了学校后街上以前最常去的烧烤店,要了一箱啤酒,两瓶两瓶的拎上桌。      以前用牙撬瓶盖的魏潇用起子开了两瓶,倒进一次性塑料杯里,端起一杯,和另一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她笑得干涩可怜:“那年被开除我让家里送出国了,他们把我安排在表哥的投行工作,和萧寅断了往来,我哭闹砸东西他们就把我软禁在家里,让心理医生探班,今天我是回来结婚的,不要怪我没去看你,我是身不由己。”      成玲张嘴想说话,被她另一句话堵了回去,魏潇说:“你在金融街工作,是江海阔告诉我的,我昨天回家碰见他了。”      他和一个同院里的小姑娘走在一起,那是一个热情洋溢,像极了很久以前的我的小姑娘,就像当初你认识了像你的姑娘一样,藏了好多私心。      成玲茫然盯着桌上金灿灿的液体,半晌学着她的动作,一口气灌进了肚里,被挫掉了所有锐气,愁容满面地看着她:“潇潇,我是真的很爱他。”      爱到什么程度?只要他今生顺遂如意,我一辈子孤单无依都没关系,可一想到从此不能在一起,就再没了独自生活的勇气。要么活着厮守,要么死着告别。      魏潇苦笑:“你以后就会知道耽于感情有多痛苦了。”她长舒一口气,一挥手,“不说这个了,你愿意来我的公司工作吗?我赚了很多钱,也能带你赚很多钱。”      成玲勉强一笑:“好啊,给够工资我就去。”      这天成玲喝了很多酒,趴在桌上睡熟了,魏潇拖她踢她都没反应,只好打电话叫来了江海阔。      江海阔在写一篇学术性非常强的论文,从昨天到今天都在翻文献资料,已经到了攻坚的阶段,凌晨前必须整合好发送邮件到指定的邮箱,苏仲瑾说要到他家帮忙都被他直接拒绝了,这会接到电话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出了门。      魏潇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通:“你过来瞧瞧你俩这是什么孽缘,你要是还在乎她,就跟苏仲瑾说明白了离远点,三个人这样算什么事儿!你他.妈难受也别一下伤害俩姑娘好吗?反正成玲是醉在这儿了,你今天要是不在她俩里选一个,我明儿提刀去你家!”      看到成玲的一瞬间,心疼得不能自已,他没有责备魏潇为什么要带她出来喝酒,或者两个女孩大晚上醉醺醺的倒在街头有多么不安全,伸手用拇指一下一下抚摸着成玲的虎口,那种看爱人的眼神,深情款款。      他将成玲打横抱起,对着面色酡红的魏潇说:“今天谢谢了,你去副架坐着吧,回家还是去哪?我把你送过去。”      魏潇摸着自己烧烫的脸,指指自己,又指指副驾驶,有点迷糊地问:“我做副驾驶?一般那个位置不是给女朋友的吗?姑奶奶我可不跟闺蜜抢男人!”      江海阔把成玲抱到车边放下,单手从她腋下穿过,有力地架着她,拉开车门说:“她躺着能舒服一点。”      魏潇给他气笑了,趁着酒意往他车上踢了一脚,趴在车顶边上指指路边的比亚迪:“她的车停那边了,明天问起来,告诉她一声。”      这一带原本不让停车,违章的人却屡教不改,交管部门妥协退让,画出了两道停车道,收取高额的费用,钻漏洞的人停法刁钻,挨着停车道停了一溜,只有成玲的车规规矩矩摆在白框里,倒是显眼。      江海阔应了一声,手掌托着成玲的头把她放倒,叠成了一个刹车不会轻易掉下来的姿势,再从脚在的那头关上了门。      魏潇靠在座位上,半只胳膊架在头上,偏头看着江海阔:“你后天就要去甘肃了,不跟她说一声吗?”      周围的人都知道,连半生不熟的苏仲瑾都知道。      江海阔像没听到这话一样,面无波澜,熟练地启动车子,一声不吭。      魏潇识趣地闭嘴,讪讪把胳膊下移了半寸,遮住了眼睛。      家务事,说到这个份上是真的逾越了。      两个目的地顺路,江海阔把魏潇送到家,头都没掉就开向了现居的住所,车停好后,他扭头看了成玲一眼,才下车开了后门,拖她出来的时候摸到她一脸的濡湿,两行清晰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突然就舍不得了。      她温热的身体软软靠在自己身上,单薄得能被风吹跑,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言语形容。      若无留人意,难解蹙双蛾。      江海阔将她小心翼翼抱回家里,洗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让她睡自己的大床,怕她冷又怕她热,把空调调到了二十八度,成玲一夜都在梦里。      白花花的试卷漫天飞舞,她还在解无尽无穷的数学题,江海阔成了高中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热烈追捧,她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人物,花了一夜时间想出了别出心裁的解题方法,想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第二天他却站在讲台上讲出了所有解法,一个女孩被他的才智吸引,课下告白,不到一天,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      醒来的时候他满身虚汗,庆幸那是梦,却发现,现实也不怎么好。      她蜷在床上发着呆,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出来不是在自己家里,红色的实木地板上整齐有序地摆了一排文件,笔记本电脑放在前面,接着长长的电源线。      跳下床没有看到鞋子,光着脚往外走,迎面撞上往卧室走的江海阔,一下就呆住了。      江海阔穿好了衣服,不是家居服,而是可以随时出门的正装,气宇轩昂地站在她面前,良久,听不出语气地问:“你真的没想过来找我吗?”      成玲腿有些软,更受不住他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蹲下来,哭了:“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是觉得我不够爱吗?我对你、对朋友、对社会,都不敢有任何要求了,求你们放过我。”      不止一次她动过一了百了的念头,人求生的意识要是薄弱到用无关紧要的小事支撑,势必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有一份稳定的收人,有一家健康的亲人,没有到绝地却一心向死,一定在某种程度上被心魔侵扰,或者说已经在心理上患有疾病。      江海阔上前几步和她一起蹲下来,倾着身子,眼神怜爱地给她擦眼泪:“别哭成玲,我没有听你的话,对所有人都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最最心爱的女孩,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我都能原谅你。不管你年老色衰还是体弱多病我都能接受你,不要一个人去承担。”      “在我心里、你的朋友心里、家人心里,你都是最好的女孩,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角色。所以凡事量力而行,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别人的看法也不是那么重要,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和负担。”      成玲被他稳下情绪,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哽咽着问:“我们还能走到一起吗?”      江海阔手指顺着她的鼻梁滑下,用拇指指腹拨了拨她沾了泪水的唇瓣:“没有不可以,只有愿不愿意,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想过圆我很久以前的梦想,我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成玲破涕为笑,问他:“你要陪我下地狱吗?”      江海阔忍俊不禁,起身把她也拉起来,轻声抚慰:“你是天堂上的姑娘。”      他进屋把地上的材料都摞成一沓,装进公文包里,把自己的拖鞋腾给她,让她去浴室漱个口,把头发扎好,带她去上班了。      路上他在她最喜欢的烤冷面摊前停下来,按照很久以前的惯例多加一个鸡蛋,由着她在自己车里吃东西。      到了地方,成玲解开安全带,殷切看着他说:“我马上就要辞了这份工作去魏潇公司了。”      江海阔沉默了好久才说:“成玲,我明天就要动身去甘肃了,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呆在北京?”       ☆、第十九章      六月工厂那边出了档大事,纪检委派人带走了一位老领导。      这位老领导平时作风优良,有能力,少是非,培养出了像江海阔这样卓越的英才,深受徒弟爱戴,前两年才转了正职,年中却因贪污腐败锒铛入狱,江海阔作为最得意的门生前去探望过。      郑怀章是真的追悔莫及。      穷苦出身的老实人,从小励志刚正不阿与人为善,摸爬滚打一步步走到今天,手里头终于有了点实权。      随着科技的发展,各个城市崛起了许多掌握核心技术的私人企业,郑怀章就掌管了每个项目的对外招标,前年有经商赚钱的生意人在他家门口发扬三顾茅庐的精神,很有恒心的在门口守了一夜,是他太太出门拒绝的,说法很巧妙也很委婉,总之没收。      不说同一级别的人做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但发展的都比他好,撇开房产不提,子女也都有出国深造的资源和优于他人的条件。      也不说官官相护,稍有污点的人,不但对浩气长存的人嗤之以鼻,也不敢与之来往。      时间一久,就必须忍受绝对的孤立,物质上的匮乏,以及精神上的摧残。一边是难熬的窘境,一边是丰厚的诱惑,一辈子这么短,放纵的欲望尤其强烈。      后来有人想了个歪点子,通过网络交易发了个五万块的红包,神不知鬼不觉,风声一过也没人来管,可收钱的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贿赂的人口风不严,一传十十传百,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东窗事发,纸再也包不住火了。      郑怀章因为极好的人品被提拔重用,最终却因被蒙了眼,做了糊涂事,痛心疾首地嘱托:“年轻人不知足是好事,但不能跟人比较,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捣鼓歪门邪道的,迟早像我这样,少陵是无辜的,拜托你照顾好她。”      江海阔的师母定居在甘肃的家属区,孩子初中还没毕业,这样一来没了依靠,在和成玲重逢之前,他已经请示了新任领导,主动请缨调去甘肃。不得不说成玲于他而言,是惊喜也是意外,也就有了取舍和抉择。      一方面是他写书面报告提交申请争取到的名额,反悔明显不靠谱,另一方面他跟巩少陵打好了招呼,巩少陵还说准备款待他,所以他才要确定,成玲是否有跟他在一起的心。      说放弃,前尘往事告一段落,他也没了责任和负担,说再续前缘,甘肃他也去定了,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他在邀请成玲同往。      成玲下车站在窗外,认真郑重地说:“我等你,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去,三年也好,五年也罢,你记着我这个人就来找我,不记得,我记得你就行了。”      江海阔扶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说好,掏出手机,不说二话:“电话号码报给我,不要再换了。”      成玲将一串号码流利地报给他,这次真的是告别,进步是终于有了联系。      成玲辞职那天给店里送货的小伙子还蛮舍不得她的,局促地笑:“像你这么温柔漂亮的女孩是该去更好的地方发展。”      方艾也说:“上次帮忙我还没来得及谢你,这就要走了。”      新来的职员莫名看着他们和成玲寒暄,眼神里有困惑,也有那么一丝不屑。      成玲微笑着应着,哄人的话说得顺嘴,可心里的滋味,复杂得不能用一句话形容。      留恋吗?其实也没多大感觉。      离别经历多了,慢慢的都习惯了。      盼着故人好,也对迎接一波新人充满了期待。      不论什么行当,人都是一班一班的。有的人去,有的人留,后来者并不知晓前人的神通,更鲜有对前辈敬重,他们热爱挑战,勇于征服,以前人为追赶超越的目标,有时仅仅是目标而已。      可的记忆很强大,当故人重逢,那种欣喜和感动,又让古时的文人骚客赋了多少首诗?      之后,成玲休整了三天,安顿好一切,独自去了郊区的一栋别墅。      长长的林荫道上热风徐徐,笔直的双行线斜飞到高处,三五成群的高中生富二代骑着赛车什么防具都没带的从坡上冲下来,新雨还未晾干,溅起道道泥水。      成玲敲开别墅的门,给她开门的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给蒋之航做助理的。      这栋别墅是蒋之航的工作室,位置非常私密隐蔽,来看病的都得经熟人介绍,或者看到宣传广告提前预约。      成玲不太了解他的身家背景,甚至可以说对他的来路一无所知,但经过两年的交涉,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是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      那年成玲出狱,他也从内科转了出来,并通过在职学习,实现了成功转型的愿望,前途相当光明,一出关就撞上了成玲这么不知死活的病人。      成玲的抑郁症不算严重,但情况非常特殊,她的思想积极乐观,对周围的人事也都友善,却偶有轻生的念头,并且无法控制自己不乱想,反应总慢一拍。      起初她总以为自己是脑子转不过来,后来经过精确的诊断,判定为抑郁症无疑。      病灶一开,很难除掉了。      别墅的内部设计是从医学角度考量过的,色调都选用的不容易惹人狂躁的色系,诊疗室门口放着衣帽架,里面除了两张桌椅和待客沙发,非常整齐。      蒋之航低头翻着她的病历记录问:“最近开心吗?”      成玲闷不吭声,过了一会才诚实地说:“别人看着我都觉得我开心,但我不是真的高兴。”      她泼水一样把最近的状况一股脑的说出来:“睡的也不好,上次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每天多的时候能睡四五个小时,少的时候整夜都睁着眼,能睡着我就满足了。”      蒋之航看了她一眼:“最近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这次来,比上次还要糟糕,我都要质疑我的水平了。”      成玲坐在他面前无措地掰着手指,斟酌了一会,理清了困惑:“我的爱人出现了。我们很多年没见,我很想念他。我能看出他看我的眼神和当初热恋的时候一样,可陷入纠缠我就会感到很疲惫。这样的状态会让我反复思考是不是不爱他造成的,会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可每想要放弃又遗憾没有走到一起。”      她强调着说,“而且我并没有不断回头回忆往事,也没有刻意想去忘记它,莫名害怕因为说放下就放下被误会没爱过,又怕因为犹豫不决被说矫情。”      她茫然不知看着哪里,“我觉得我是爱的,又怕被人说这不是爱。”      蒋之航从专业角度专业分析:“你在陈述的过程中解释的比重相当大,在你的意识里,所有事情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有意识的标榜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把自己的行为分得太细,一旦产生细微的偏差,就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认。”      成玲表示很震惊,愕然看着他,笑得干涩:“我一直以为我是以别人为中心的,太在乎别人的看法。独立于社会之外独自生活,怎么可能做到呢?那么多人对你、对你的行为指手画脚,充满恶意地故意在你能看见的地方做给你看,怎么可能熟视无睹。”      蒋之航神情凝重地皱起眉头:“可这些人都是你没遇到或者不存在,你在为自己制造困难和障碍。没有人针对你,也没有人盯着你的错误,你把人都想得太狭隘了,很多事人人都说得非常严重,到头都没有较真。”      成玲还是不明白,不解地阐释:“那就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非常坚定,“不,我确定那些去践行的人是有的,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      蒋之航劝她:“是有,但少,能让你亲眼见到的更是少之又少。你不但把别人的痛苦揽过来了,现在还一杆打死了一船人。”      成玲苦笑:“是啊,我总觉得那样做不好。”      蒋之航说:“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不好?”      成玲纠结:“我也说不出来哪不好,就是那么做不符合大众道义,我会感到很愧疚,我要是自己能想明白,也用不着来找你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她那一副我要是没病用得着吃药的样子真让蒋之航拿她没辙,只好说:“我都说这么明白了都没劝到你,不奢求你想通了,先给你开点药让你睡着。闲的时候多看一点有画面的视频把注意力散开,不要在人生哲理这么大层面的东西上瞎琢磨。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个样子,再严重点你就该住院用机器干扰了。”      成玲笑得没脸没皮,坐在凳子上摊开双脚失神想了一会,无奈地说:“有时候抛开感情,不失为解脱。”      蒋之航眼神深长地看着她:“有时候看着你们这些病人,真想快点治好你们。”    ☆、第二十章      蒋之航给她开了一大堆药,有的药还得一次性吃八颗,成玲看着杂七杂八的药盒,心想现在的药商可真赚钱。      她下午一个人逛街买了两套看上眼的秋装,路过杂货店的时候看上款帽子,戴在头上像兔子耳朵一样,一捏旁边的机关会竖起来,玩着玩着她就看见了一种塑料药盒,可以设定报时的,就买了一个。      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后她就去魏潇公司报到了。      魏潇的公司规模不大,租了层写字楼,精细装修了两个月,就算开张了。      团队是回国前组好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魏潇给成玲布置的任务是打一些文字资料,把pdf格式的手动输成doc格式,没有错别字就行。      成玲从来没有坐过办公室,对待这份工作一丝不苟,适应得很快。到了吃药时间,成玲的药盒响了,准时准点吃药,被魏潇撞见了,拿着她的盒子看了半天。      上面只标了吃药的次数和粒数,并没有写是什么成分,魏潇吃惊地望向她,讷讷问:“你怎么了,要吃这么多药?”      成玲倒着水敷衍道:“老毛病了,不要紧。”      魏潇看着她把药到在手心里,密密的一把,一口塞进嘴里都会噎住的样子,这老毛病,可病得不轻。      她转身就跟江海阔打了小报告,说你未来媳妇儿的身体可真脆得不行,身边离不开人,你在甘肃那边呆个三年五载,说不定回来得捧着骨灰后悔。      江海阔对成玲知根知底,性格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成玲抑郁成疾,却也知道万一自己为了她抛下正事,免不了让她多想,以后的几通电话都旁敲侧击的让她跟去甘肃,也交代了这边的情况。      几个回合扛下来,成玲软硬不吃,急人的扮作通情达理的样子,瞒着他在北京接受治疗。      她总是觉得,被人知道自己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是极其羞耻的事情,也信任现代的科技和蒋之航的医术,想等自己完全治愈再去甘肃和他回合。      那天和魏潇喝完酒,吃完江海阔给她买的早餐,她在路边吐了一地,下午就进了医院,一个人做胃镜检查,一个人在医院里奔走,身体残破得像衰败的柳絮,到了那边,肯定会拖江海阔的后腿。      她记得江海阔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对做人和做事的看法,记得他说过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困扰。      万一,万一时过境迁,他对她只有责任没有爱情,那样的爱,她宁愿不要。      ***      苏仲瑾和魏潇很熟,去她家蹭饭的时候听说江海阔的前女友回来了,整个人都和失了魂一样。      说好的定亲呢?说好的般配呢?白月光一回来,什么都变样了。      她想了半天还是不服气,知道成玲在魏潇公司上班以后一心想看成玲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问到姓名后,她横冲直撞就上了魏潇公司。      良好的家教让她耐心等到了午休时间,下战帖也要下得有礼有节。      成玲看着面前很有生气的小姑娘,一下就觉得自己老了。不是年龄上的衰老,是更胜一筹的沧桑。      苏仲瑾身上有股打打杀杀的匪气,是那种耳环高跟鞋可以当武器用的姑娘。      她身上的美不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恬静,而是妆越浓越明艳的美,是能把前人拍倒在沙滩上的新一代。      生病的缘故,成玲总是很憔悴,脸上不能盖很多粉,不然会像从阎罗殿里走出来的。      成玲看苏仲瑾觉得羡慕,苏仲瑾看成玲也觉得嫉妒,互相把对方拥有的当做幸福。      苏仲瑾说话很客气,但意思却并不客气,先发制人说:“我很喜欢海阔哥。”      在争夺爱人的时候,她不再是在长辈面前娇嗔发嗲的女孩,也不是在同学面前把谦虚变成骄傲的女孩,她的强大可以站起来对全世界宣布,不管他喜欢谁,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成玲笑得很复杂:“你不该对我说这些,应该对他说,你们的事情应该私下解决,我插不了手,但作为一个比你早爱他许多年的人来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佩服你的勇气,可我可以为他着想退让妥协,却容不得一个外人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把话说得很直白:“你的年龄可以允许你喜欢很多人,但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希望你的喜欢能给他现任的配偶相应的尊重,而不是当做毫无威胁的竞争对手。”      苏仲瑾气得脸色绯红,头顶的青筋都迭了几道,口不择言地较高下:“你不过比我早那么几年,如果我早点出生,被他父母认可,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和条件,他会喜欢上我的。”      成玲对人温和并不以为着她没有驳人的本事,临走前很有杀伤力地说:“可惜你没有早生几年。”      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又有多少次因为江海阔心如擂鼓?      她在江海阔的出租屋里呆过几次,客厅通往饭厅的过道逼仄狭窄,却在墙上设了一个插板。      江海阔喜欢靠在隔断的截面上边给手机充电边浏览重要的网页,往往看得认真入神,成玲经过时总会说他不该这么干。      他一只耳朵听着,话就从另一只耳朵出去了,只知道数据线挡着她道了,就把手机往前一递,绕过她的腰,换到另一边去。要是正好看完了,就顺手把她温柔地拉过来抱上一会,她从来也不觉得腻歪。      那种深厚的感情是极其朴素又极其自然的,没有参杂丝毫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谁也没法替代。      按时吃药以后病情稳住了,她情绪也没了太大波动,只不过发现渐渐对药物有了依赖性,吃了什么事也没有,停上一天都会反弹甚至加重。      以前她不理解魏潇和萧寅聊天为什么会那么开心,现在明白了,爱的人说一句话,全世界都是晴天。      如今的条件比过去好了,能够视频通话,不仅能看到对方的脸,连身后的背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经常是两个人脉脉对视,谁都不开口,直到成玲不好意思地笑了,江海阔才问她有什么好笑的。说不出所以然就开始胡说八道,以此类推无限循环。      当他们你侬我侬感情逐渐升温的时候,魏潇的婚礼请帖送到了她办公桌上。      新郎章程泽新娘魏潇喜结连理,欢迎各位亲朋赏脸参加婚宴。      请帖的材质很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新郎官的条件也不差,跟魏家门当户对,硬件优越。      成玲知道其中底细,叹了口气说:“潇潇,这不是儿戏,你不要赌气嫁了谁,将来后悔。”      魏潇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摇摇头:“我见异思迁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不是谁都和前任缘分未尽,我不指望有生之年看见活的萧寅了。六年了,我连他的消息都没再听过。”      成玲有生之年第一次当伴娘。      蒋之航就说她朋友太少太封闭,该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将现实和自己的臆想替换,以免中毒太深无法治愈。      婚礼当天魏潇连礼服都给她备好了,衣架推出来的有一溜,让她随便挑一件称心的换上,成玲拿了去试衣间换,身后拉链拉不上,她怕生拉硬拽撕坏了,索性打开门向魏潇求助。      刚才只有新娘的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      蒋之航是男方请来的伴郎,西装笔挺地站在那里,还真像道风景。      他看见成玲也挺惊讶的:“你怎么在这里?”      成玲被问得尴尬,还是魏潇出面解决的,她挽过成玲真诚地介绍:“这是我请来的女傧相,不管什么新仇旧恨都放下,别砸我一生一次的婚礼。”      蒋之航一改平时的严肃,竟然绽开一丝笑容:“没有,只是认识而已。”      成玲死死盯着他,生怕他说漏嘴,让魏潇知道她是他的病人,也怕魏潇追问渊源。      好在没有。      蒋之航见成玲一直看着自己也知道回避,跟魏潇交代了几句婚礼流程就出去了。      成玲这才张口让魏潇帮自己拉拉链。      其实礼服很合身,她不用吸肚子都能平顺地拉上去,魏潇羡慕地说:“你这个身材真是让人嫉妒啊。”      成玲心想,你要是胃不好,什么都不能吃,你也能瘦成我这样。      在教堂宣过誓后是草坪婚礼,新郎新娘拥吻后魏潇简单粗暴的把捧花直接丢给了成玲。      忙完以后成玲捧着花找了底下白色的椅子坐下,椅背上贴了她的名字,都是安排好的。      前阵子闹伴娘的事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她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后来发现他们这些男生的做派风骨很正,一个个光明磊落阳光善良,骨子里都是江海阔那样傲气凌神的。      她低头轻轻摸着花,身边突然多了一道阴影,蒋之航在她旁边坐下,问她:“吃了药有睡得好点吗?”      成玲说:“你开的那个药药效真的很强,你都没提醒我吃了要上床躺好,那天我吃了半颗,靠着墙在冰凉的地板上睡了一夜,醒来浑身酸疼。”      蒋之航扯扯嘴角,太阳穴抽了一下:“你真适合当段子手。”      成玲微笑,摸摸胸口:“醒着的时候真的很不好受,觉得心没有一刻在它原来的位置,没有安全感。”      蒋之航说:“这样,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当保镖,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杀人放火都没关系。”      他话音刚落,成玲眼前一黑,脸上惨白地滑坐到地上,蜷成一团,痛苦地抱着头,能看到明显在颤抖。      火。      滚滚浓烟从大楼里飘出,四周都是惊慌逃窜的女同学,嘈杂的议论声充斥了耳廓。      消防队员抱着已经昏厥的女生出来,她眼睁睁看着近十个人相继用担架抬进救护车,一辆车不够用。      校医咆哮着赶快挤成一堆的围观群众,那时她还不知道是已经造成的,看到惨烈的状况也不知所措。      那是她内心深处驱之不散的噩梦。      蒋之航见状赶紧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联络熟人,在急诊室里给她注射的镇静剂。      成玲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生病的事也瞒不住了。      接下来是全身检查,抽了好几管血。      这一遭过去,她几乎把自己完全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病情加重得出乎意料。      为了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病因,他们趁成玲昏迷,从她手机里知道她的微博名,里面只有两句话: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      “我以为我们会在炊烟袅袅的山野乡间相依为命,记忆却告诉我,你在都市泛滥的灯火下背影阑珊。”      她平时活得坦坦荡荡,一点隐私都没有,信息这么发达的时代,也不设密码。      魏潇看着两条微博泪眼婆娑,忍不住照下来给江海阔发了过去。      诸葛锋和李良玉千里迢迢从安徽赶来,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家。      这是成玲一生中存在感最强烈的一天,被周围所有人在意,只不过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江海阔照例每个周末都去巩少陵那里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要坐很久的巴士,出发时看到的是漫漫黄沙,睡了一觉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一样的场景,挺无聊的。      那边信号也不好,只有单位的信号好,工作期间也不允许使用手机。      到了那边家属区信号才满格,江海阔对手机也没依赖,跟他们娘俩包完饺子才把微信打开。      联系人列表里没几个活人,魏潇的那几条就各外明显。      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是关于成玲的。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最后的图片上,巩少陵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过神。      巩少陵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问询道:“怎么,不舒服吗?”      江海阔很无奈地苦笑:“师母,在你们眼里我是个恪尽职守的好干部,但对于我的家庭,我不是一个合格儿子,也没法做一个称职的丈夫。”       ☆、第二十一章      成玲要回家了。      蒋之航私下跟两个家属建议让成玲留在北京,毕竟这里的医疗条件远胜于县城,他对她的病情也有一定的了解。李良玉护短得很,咄咄逼人地反驳:“你这么早知道她的情况,为什么不和家属联系,作为医生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她让你帮着瞒,你就由着她胡来?”      蒋之航心里愧怍,不好多说,帮着办好出院手续,去火车站送人,李良玉看出这小伙对自家闺女有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独处了一会。      蒋之航到最后一刻才把行李还给成玲,把用一晚写好的叮嘱誊成纸条塞给她,很是迟疑了一阵,沉重地说:“回家吧,希望你早点感受到快乐。”      成玲领了他的心意,将纸条收好,俏生生笑:“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了,江湖再见还是朋友,你来宣城,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蒋之航眼神复杂,敛了眼皮心一横说:“该检票了。”      成玲冲他挥手,笑盈盈地上了车。      蒋之航目送她上车,在她临走前奋力一吼:“成玲!”      他眉眼浓情地望着她:“你是个好姑娘。”      成玲一滞,扭头看他,四目相对,像没听到似的喊:“别送了,路上注意安全!”      蒋之航目不转睛看着她,直至她变成一个小点。      成玲觉得,有另一个异性出现不一定是为了多一项选择,可能仅仅为了证明,不是只被一个人喜欢。      五分钟后,火车渐渐开动,一通电话打进了成玲手机,接起来后是魏潇带着哭腔的告别,迎头就是一句粗口:“妈的北京路这么可以堵成这样!”      她嗫嚅了一会才平复心情,难过地说:“成玲,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成玲眼含热泪,轻柔地说:“傻姑娘,哪有什么永远啊,再说我也不是不回去了,等我好一点就回去看你。”她歉疚地说,“对不起,答应等你公司做起来再走的,可没能撑到那一天。”      “潇潇,有些人让我看到过去的自己,莫名想多帮一点,是你让我看到未来的希望,让我看到磨难挫折都是会过去的,希望聪明伶俐的你能在长长的路上努力蹦跶,有亲密的朋友,有疼你的爱人,雄心永在,壮志能酬。”      魏潇在那头叫:“成玲,成玲——”      信号断了,隧道里面一片漆黑。      走了。      再见,北京。      回到宣城已是初秋,换季的原因成玲一下车就感冒了,每天吃药睡觉,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状态,太悠闲反而很难入眠。      诸葛峰看了发愁,跟李良玉商量:“你把手机还给她吧,下点电影电视看看也比让她一个人呆那瞎想强。”      李良玉这些天也受了累,疲惫地说:“手机辐射那么大,她本来就睡不好,下午让她带着汗青去街上逛逛,出去走走,每天呆在家里也不像话。”      两个家长一合计,午觉时间一过就跟撵鸭子一样把俩孩子撵出去了。      诸葛汗青今年七岁了,眉眼间稚气未脱,神情里却有了男子汉的刚强,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把成玲护在河道内侧,摸着胸前江海阔送他的玉佩问她:“姐,我未来姐夫是什么样的人啊?有我帅,有我酷,有我厉害吗?”      成玲笑,揉揉他的脑袋:“没你帅没你酷但是比你聪明,他能,也能报效国家。”      诸葛汗青瞪大眼睛:“那么厉害!那他一定杀过很多敌人吧!”      语文老师教他们念: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黄云陇底白雪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报国杀敌,戍边保土,是每个男孩子最早的志向。      成玲拉着他的手,想了想说:“战胜别人不一定要用暴力手段,自己的实力也很重要,兵不血刃解决矛盾才厉害,和平不容易,能不撕就不要闹得两败俱伤。”      诸葛汗青遗憾地说:“那我不够聪明,只能用血肉之躯了。”      成玲听他这么说成语被逗乐,欣慰笑笑,赞扬道:“有志气。”      江海阔在甘肃停留一个半月了,上面叫派人到巴基斯坦协助那边的工程师指导建设。      当地的土质蓬松吸水,非常不适合打地基,面临几个技术难题,如果能解决了,功劳簿上铁定记上一笔,也将在一定意义上代表国家形象。      到了攻坚阶段,谁也不敢强出头。两肋插刀的事,手里有金刚钻的不少,敢揽这个瓷器活的没几个,都不想好端端的去担责任。      巩少陵知道江海阔为难,主动劝他:“这么好的机会,你这么年轻,多经历经历这些,经验很宝贵,可能是以后再也遇不上的。”      江海阔沉思良久,说出了一直哽在喉咙里的话:“师母,我爱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我尊师重道,谦和守礼,所有人都说我上道,我对她的愧疚却一天多过一天。如果她平安健康,我可以无所顾忌地为事业为国家积极努力,可不帮老不扶弱,连自己珍视的人都守不住,是不是丧失了文明里的悲悯和传统意义上的担当。从前我以为施展抱负,有一番作为,就能给她很好的生活,可现在,我知道有和善的人们在为美好的明天努力,也见过蝇营狗苟的人到底有多么不作为。就好像孤军奋战,其他人都冷眼旁观一样。我相信风气经过整顿后一定会有学识广博能力有余的人挺身而出,我试过了,只能量力而为。”      孤立无援的年代过去了,却再也没了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的劲儿,都把高尚当成贬义词,私心太重,好像真的被哪个国家的坏心眼摧毁的精神。      这种弊端不是立竿见影显现的,而是通过慢性的侵蚀。      为什么一次次被打倒还要负隅顽抗,分明是策略问题了。      前车之鉴引人深思,年轻就要做有成就感的事,越挫越勇也得被胜利激励过啊。说不定怂过这一波,等到了救兵,被追击的穷寇就反败为胜了呢?只要敌人不补刀,躲在尸堆里,总好过做俘虏。      巩少陵知书达礼,知道他的为难,让他放手去干:“选择你觉得合适的做吧,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师母不给你压力也不做负担,你想怎么办就这么办吧。”      说要江山不要美人的人太天真荒谬了。不要美人,江山就那么容易被拿下吗?      于是江海阔把手上的东西接洽妥当就向上级领导申请辞职了。      上级领导慧眼识珠,一向惜才,挺倚重他的,还打算年底就把他提拔上来,听说他要走,大为震惊:“不干了?”      等冷静下来,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倾了身子很严肃地说:“做这种决定千万要慎重啊,不要为儿女情长意气用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海阔也很郑重:“领导,我考虑好了,感谢您的栽培和厚爱,我真的是慎重决定的,还望批准。”      五十岁的老头挺可爱的,拿着他的书面文件看了又看,叹了一声:“不想批怎么办,放你走我心疼,没几个你这么专业的骨干了。小学的时候没上过一篇课文,说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吗?你看看钱学森老前辈,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都毅然决然回到国内搞研究,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进步到哪里去了?”      江海阔懂老人的良苦用心,在不恰当的场合是无论如何不能笑场的,他挺认真地解释:“不满您说,我父亲也是干这行的,当初他为国家做完贡献,无声无息也没有名利。我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临阵脱逃,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对家里,我照样会这么交代。”      “那更不成了。”领导闻言摆摆手,“先不说你是主动申请过来的,先斩后奏的后果你也承担不起。没让你去巴基斯坦呆两年仁至义尽了,这申请我不会批,你安安心心工作,不会亏待你。”      江海阔还想开口,领导已经故作退让地说:“请假我同意,辞职说什么都不行。”说着说着又变卦了,“走走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江海阔只得被扫地出门,还得恭敬地替领导关门。      得,辞职失败。      上级领导哪好糊弄,个个都是笑面虎,把人才绑在这里,想辞职比签了卖身契还难赎身。      江海阔这边受挫,晚上掐着成玲平时睡觉的点给她打电话,好不容易肉麻一次:“宝贝睡了吗?我想你了。”      李良玉在那天默了默,云淡风轻地说:“我是她妈。”      江海阔手一抖,差点没给对面的未来丈母娘跪下。       ☆、第二十二章      江海阔和李良玉长谈了一个小时,在成玲的事上达成了明确的共识。      李良玉出面为女儿做主,案底加上这病,是洗不白了,但就是嫁过去也不能受委屈,是男人就懂担当,把那头的事情处理妥当,不要让她进退两难。      江海阔答应得爽脆,说再等两年,劳务合同到期就来娶她,家长那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      十一假期的他回了趟北京,花了大力气把吴兰英说服,态度也很坚决,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既然有改过自新的决心,就该给她机会,他照顾成玲不止是对她的关怀,也是分担两个老人的压力。      吴兰英是个知识分子,嘴硬心软,不认同一段孽缘误终身的观念,但只要把行为拔上一个伟大的新高度,就能从一定意义上给予一定宽慰。      儿子喜欢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只有互相体谅和宽容了。      江建勋在儿子的婚事上没有异议,但听说他要辞职眉头就皱起来了:“许人犯错,也接受意外,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去弥补,都说一诺千金,你答应了别人,尤其是上级,怎么能反悔?我跟老魏说说,看看能不能看在多年的交情的份上给你个宽松活干,你就留在甘肃,如果那个女孩不愿跟你去那边,就吹了。我不管你们协商的过程怎么样,我只看结果。”      江海阔在一些事上的想法很不成熟,上面带有政治性的矛盾对他的影响很大:“爸,我不认为我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我怀疑他们的决策能力 。”      江建勋批评他:“你做好你分内的事,别人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坚持,指望谁来坚持?总有一些人要做出牺牲。别人不愿意你愿意,这才配的上高尚这个词,能者多劳,不是让你盯着辛酸看的。你说有的人这样,人人都这样?我不希望听你再评判别人。”      江海阔汗颜,沉默良久,说:“我知道了。”      从小到大江海阔不知道被这样骂了多少回,往往一声不吭听下来,闷声想一段时间,转身照着做,几乎没有叛逆期。      认识成玲以后,没有一丝改变,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认真细致,看着让人放心,生不起气,把锅都自己扛了。      回去以后他跟领导承认了错误,说提出辞职确实考虑不周,望领导不计前嫌,包容海涵。      领导高兴了,和蔼地说:“有觉悟就是好同志,要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年轻且有看头呢,加把劲。”      江海阔站得板正,跟拿着把军刀随时准备切腹自尽以表忠心的日本小兵似的,恭敬地说:“谢领导赏识器重,一定不负厚望,努力工作。”      闹了这么一通,江海阔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一周左右没和成玲联系,谁想这天一下班,就在机关大楼下看到了这姑娘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针织衫,套了条牛仔裤就出了门,不大不小的行李箱撇在前面。      她把手搭在拉杆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烂漫又多情。      确切的说,她是下午三点抵达的兰州,路上迷了几回路,都是好不容易找的主干道,一导航,又被带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封了路,交警站在路边一块铁皮上指挥交通,一辆车过去,扬起一片烟尘,她走过去准备问路,刚站上铁皮,一辆大车从旁经过,整个人被颠得一颤,差点咬到舌头。      有个靠谱的活人丢掉东南西北,详细描述到哪能看到哪座建筑物她才清醒点。      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门卫还不让进,不知是附近设了分所,还是由警方执行保卫工作,查的严,得登记。机关大楼在最显眼的位置,虽然显眼,但不高,又有一道机械控制的拉缩门,又设了一个门卫室。      四点多还没下班,她看着穿制服的人犯怵,先在附近转悠了一会。      旁边就是家属区住房,花坛里的花根据季节种上恰好开花的品种,夹道是清一色的白杨。有人家自己挖了篱笆种小菜,有人种了几十盆盆栽摆在阳台,呈现了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有退休干部活动中心,有专门的避震空地,有安着超大显示屏的广场,还有一排公告栏,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许多精英的事迹。      江海阔的照片贴在一个十分醒目的位置,是所有人里面最年轻的,备注的解说语是她看不懂的术语和斐然的成果,那是他长久积累的功勋。      吴兰英找到她的时候她不惊讶是假的,听说他为了自己要辞职不惊讶更是假的,别说让她夫唱妇随了,就是让她到更荒凉的地方她也愿意。      一个母亲有多爱儿子,看那一头白发就知道,她知道分寸,也让吴兰英的印象有了改观。      柴米油盐的事总是家长有发言权,李良玉留了吴兰英吃饭,饭后在后院谈了好几个小时,还不准她听。      后来两个家长终于并肩出来,李良玉叫成玲送送未来婆婆,到车站的时候吴兰英竟然破天荒地鼓励她:“女孩子要坚强一点,会觉得挫败一定是自身存在问题,自省还不够,必须尝试着适当改变,希望你早点振作起来,做到真正意义的坚韧。”      然后把江海阔的地址给了她,第一次承认了她的身份。      于是成玲迎难而上,第一次来到江海阔所在的城市主动和他重逢。      她出发前告诉自己,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姑娘,伸出双手拥抱她的爱人。      ***      菜场分早市和晚市,都是采摘不过两三小时的新鲜蔬果,成玲蹲在地上拉着塑料袋挑土豆,江海阔就站在她身后保管着行李箱当甩手干部。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小男孩哇哇大哭的声音,卖菜的老婆婆还笑着逗他:“你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肯定想丢了你。”      大概是小男儿认错了人,跟在后面走了半天,一转眼妈妈不见了,被落在了菜市场。成玲最见不得老人欺负小孩,走过去蹲下来拉着小朋友的手问:“走丢了吗?”      小男儿泪眼汪汪,豆大的泪珠往下掉,还努力忍着不抽泣,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格外惹人怜爱。      成玲给他擦擦眼泪,温柔地说:“站在原地不乱动妈妈很快就会找过来的,不要跟人走,阿姨在这里陪你好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背着手用手背抹眼泪,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一嗝一嗝地抽噎。      没多久远处就有一个年轻女人神色慌张地私下找着什么,成玲双手摁住小男孩的双肩,掰着他转过身,单手指过去,很轻地问:“你看那边的人是谁?”      小男孩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冲着那边大喊:“妈妈!我在这里!”      女人闻言匆匆跑过来,松了一口气。      成玲在男孩耳边低声细语:“你看妈妈真的很爱你,要是发现你不见了,就会这么着急,下次走路不可以东张西望了知道吗?”      小男孩害怕被骂,又鬼精灵,女人一过来,哭得比刚才还厉害,扑上去抱紧大腿哭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女人不好意思地看了成玲一眼,道谢把儿子带走了。      江海阔在旁边看着羡慕,把菜堆在行李箱上一起拉着手,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说:“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去民政局吧。”      在成玲眼里,这是她很重视,又非常顺利成章的事,可以当做一项计划来谈,一方面也在等他首肯:“不只是身体,我还想凭自己的实力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顺利结识一群不完美却相处舒服的朋友。”      都说人比事闹心,有说好情比金坚却各扫门前雪的友情,有鞍前马后的殷切和人走茶凉的冷漠,有尔虞我诈出卖队友的私心,可不能在世间百态中当过自己的英雄始终是一种缺憾。      她见过欺强凌弱却不服别人压制自己的人,见过挥金如土却号召别人勤俭节约的人,见过掠夺别人成果还不愿蒙受损失的人。同样见过没有一丝恶意补贴弱小的上流人士,见过才思敏捷却格外谦虚的天才少年,见过无私奉献却默默无闻的底层人物。      强弱两派总是在吵架。      一边说,如果你强了一样会做不厚道的事,自己不上进不努力,就知道怪别人。另一边说,社会财富分配不均匀,上一代几乎是决定性因素,奋斗一辈子,不如给别人当儿子,要比谁强,还要那么多朋友干什么,比自己弱的都除掉不就得了。      她想把各式各样的人都看一遍,知道别人的不容易,自己也不会那么心酸。      江海阔和她的默契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望着她,就说了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去写一章,今明两天量足足的。前方虐狗预警,给你们备好了矿泉水,狗粮太干记得喝两口。 ☆、第二十三章      路上他们买了一条鱼,拎回家里还在蹦,江海阔用洗脚盆接了一盆凉水,把鱼扔进去,鱼都游不正了还激了一地水花。      卖鱼的老板太热情,王婆卖瓜,把自家的鱼夸得尽善尽美,俩人脸皮薄,都是不会讲价的主,没头没脑带回来了一条。      成玲早八百年是会弄的,但自从李良玉给她下了禁令,不准她去河边以后她再也没碰过。江海阔固然是生活小能手,却一直怕这种滑溜溜的生物,半晌,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他撸起袖子,捞起来梗着脖子放到水池里,成玲躲在后面张望:“你来吗?”      江海阔说:“虽然我也不会,但有我在怎么会让你上。”      成玲听着很感动,拉开几个抽屉找手套,没找到就打开他的冰箱,拿出保鲜袋给他套上。      江海阔看着在水池里蹦跶的鱼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提上砧板来,猛地拿刀把鱼拍晕,嘴里还念叨着罪过。      成玲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海阔是真的怕,无奈地看她一眼:“傻笑什么呢?别看我,我紧张。”      成玲听话地背转身不看他,身后半天没动静,江海阔酝酿了一会才把右手的袋子取掉,操起刀划破鱼肚子,血水汩汩流出来,他对成玲说:“不要回头。”      成玲果断道:“我不看你。”她还鼓励他,“不要怕,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江海阔扭捏地说:“不是,这血腥画面有点恶心。”      五分钟后成玲问:“好了没?”      江海阔连忙说:“没有,你别回头,我叫你转身再转身。”      成玲听见黏黏腻腻啵地一声,无聊地掰着手指,看看地板砖,又看看天花板,只等着他一声令下,满足泛滥的好奇心。      大功告成。      江海阔说:“好了。”      成玲刚回头江海阔就往后蹦了几步,拍着胸脯说:“还会动呢!”      垃圾桶里堆着鱼肠鱼泡鱼鳃,成玲避无可避地看见,拉着他往客厅走。      江海阔找准机会把她按在门板上亲,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推着门往后倒,千钧一发的一刻,他搂着她的腰,伸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那是一个深长而热切的吻。      成玲被他亲得耳廓发热,脸滚烫地烧起来,他摸摸她的耳垂,唇瓣包裹住那两瓣柔软,直到她情动,发现暧昧的喘息。      “怎么来看我了?”他声音低沉地问,一字一句摄人心魂。      成玲难为情,说得还挺合理:“我要多出门散心,没来过甘肃,来看风景。”      江海阔喉头耸动,干涩沙哑地问:“风景好看吗?”      成玲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看。”      江海阔把手移到她脸上轻轻摩挲,大臂一伸把她收进怀里,摸着她的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默默抱在一起,好久成玲才说:“你长白头发了。”      江海阔应了一声:“两年前就长了,染黑的。”      成玲摸摸他黑色的发茬,刺刺痒痒的感觉在手心漾开:“染发不利于身体健康,我给你剃吧?剪得短短的,就看不出来了。”      江海阔立即反对:“不要。”      成玲摁住他:“相信我的技术,我在蒙古的时候还给羊剃过毛呢。”      江海阔果断拒绝:“不好。宝贝我给你个拥抱放过我好吗?”      成玲笑得娇俏:“好。”      江海阔愣了一下,旋即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调皮。”      他拉着她的手问:“去蒙古了,还去了哪里?”      成玲和他四目相对:“去了很多地方,晚上讲给你听。”      可不止蒙古。她跨越了十八个省,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鱼清理干净,成玲敞着腿坐在小板凳上拿手机查菜谱,江海阔在水池旁边收拾作案现场。      成玲收回腿把胳膊拄在大腿上托着下巴:“吃糖醋的好吗?你冰箱里没有生姜,别的做法还要花椒八角。”      江海阔抹着刀说:“你看着喜欢吃什么我们做什么,材料下去卖你好了,要懒得下楼,我出趟门。”      成玲豁然开朗,仰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江海阔把鱼腾到盘子里,用抹布把手擦干净,对她勾勾手:“走吧。”      成玲蹲在地上换鞋。      江海阔弯腰拎起她没穿的那只说:“你鞋怎么这么脏?”      成玲跟他诉苦:“出来的时候我是抱着在火车上过夜的心来的,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衣服是从阳台收回来的,鞋也刷过,谁知道你们周围在修建筑,我像在那边搬了砖的,都说城市道路深,我要回农村。”      “你怎么不说农村路也滑套路更复杂?”他笑,说,“回来我给你刷,在这呆多久?”      成玲望着他:“你不赶我,我就不走。”      江海阔犹豫:“我这没有什么好玩的,白天要上班,你一个人呆着要不要紧?”      成玲说:“过几天我会找工作的,先让我缓一缓。”      “行。”江海阔把鞋放回她脚边,顺手给她寄了个鞋带。      楼下超市都是他们内部的自己人,大多是在岗职工家属,只有两个收银台,排队的人也不是很多。      里面没有人推销商品,也没有试用装,通向仓库院门的出口在十分显眼的位置,能看着穿着工作服的人拖着运货车卸纸箱。      成玲根据多年经验有目的地奔向柴米油盐的货架,仰着脖子找袋装的原料。      江海阔在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这边有散装的。”      成玲看着他很会过日子地选性价比高的必需品,微扬着头颅失神地望着高大硬朗的男人,情不自禁从后抱住他。      江海阔问:“怎么了?”      成玲把脸埋在他背后,瓮声瓮气:“我体会一下你在身边是什么感受。”      江海阔不顾超市导购员的眼光,把一袋生姜撇在生姜堆上,抓着她的手一用力,带到身前拥她入怀,有些感动地问:“这样清楚一点吗?”      成玲情绪上来,低低地说:“怕舍不得离开你、你不在身边不能活,很爱你。”      江海阔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我知道,我理解,我也一样。所以你要开心,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为未来忧虑,也不要为过去自责,我会一直爱你、支持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想。”      成玲点头。      到了晚上,江海阔真的见识到成玲失眠有多严重。      只要她心里装着事,说什么都百搭,一遍遍重复着宽慰的话只能在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内起效果,你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实际上忍着不翻身忍得很辛苦。      她很通透,那些大道理比谁都明白,可放在自己身上,是一万个想不开,并且好不容易有停顿,下一个想法就会把上一个推翻。看得出她很用力地在用幽默逗自己开心,用积极的思想影响他人,可到底无济于事。      两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盖着棉被聊天,成玲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依偎着他,以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江海阔抓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将她扳直,话题也由她游历的经历讲到五代十国。      成玲的神经很难兴奋,说话的声音像江南朦胧的小雨,可每句话都证明着她的清醒:“大叔说,他们十三四岁就能有自己的马了,马很聪明通灵性,也会对它们的主人好,马背上捆着狼皮,是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是勇武精神的象征。他们的马鞍是纯手工制作的,我摸过的那个扣叫八宝,可真漂亮。”      江海阔已经昏昏欲睡,支着眼皮听着她讲,低低沉沉应了一声。      成玲不说话了。      江海阔清醒了一点,抹了抹脸:“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成玲郁郁寡欢:“你困了先睡吧。”      “又多想了?”江海阔捧着她的脸盯着她黑溜溜的眼睛说,“成玲,你不能总这样。”      成玲怏怏道:“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江海阔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是说你不能这样到点了不睡觉。”      成玲苦笑:“我到点了睡不着。”      江海阔伸手覆上她的眼睛:“别睁开,我给你数羊。”      成玲听他的话,闭眼时睫毛刮蹭着他的五指,眨了眨,翻身靠紧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海阔就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数到第十只的时候慵懒地问:“困了没有?”      成玲答:“醒着呢。”      江海阔继续:“二十一只羊,二十二只羊,二十三只羊,二十四只羊……”      不知怎么,成玲越听越难入眠,四肢百骸都活跃起来。      江海阔数到六十七只就没声了,均匀地呼吸,鼻息温热。      成玲没敢动,亲了亲他的胳膊,钻进他怀里歪着脑袋闭眼。      是她两年来入睡最快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再许诺了,总是记不住教训。。。 ☆、第二十四章   早上醒来是背朝天趴着的,压到了腮帮子,枕套湿漉漉冷冰冰地贴着脸,成玲一下惊醒了,看到身边没人反而松了口气,冲着门外喊:“海阔!”      江海阔拿毛巾擦着脸晃进来,再寻常不过地问:“干嘛?”      成玲心里踏实了:“没什么,叫你一声,看你在不在。”      “能去哪儿?今天周末。”他走过来拉开窗帘,是个晴天,“换身行头,我们出去遛弯了。”      成玲在家里收个快递都在睡衣外面裹件大衣蓬头垢面签完字就走,没有一点生而为人的独立自主,养懒了,说不想。      江海阔回头看她:“为什么不想去?”      成玲睁着眼睛说瞎话:“腰酸背痛腿抽筋。”      江海阔说不行:“不能因为昨天累着了今天就不运动,你不开心,就是因为老闷在屋里。”      成玲只好起来梳头化妆找衣服,站了一会儿才总算找回些精神头,江海阔在厨房做早餐,把昨天从菜市场买回来的白馒头切成片,裹了层蛋液放进锅里煎,也不浪费,把剩余的蛋液都浇上去,撒了几颗盐,出锅盛盘,边做事边说:“你这些生活习惯非常不健康,休息都是在怠速状态,睡不好心情这么可能好。”      江海阔说话听不见回声,又苦恼地说:“本来应该宠着你的,总免不了啰嗦。”      成玲掰过他的脸,印上一吻,江海阔低头啄了啄她的唇:“总不能一天到晚病殃殃的,快点好起来。”      成玲下定决心:“别说了,我跑。”      然后她就跟他出了门。      江海阔本身身体素质过硬,加上男女体质上的差异,一点不费力,成玲则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      他放缓步速,带着她走了几百米,给她喂了几口热水,成玲突然推开他在路边俯身吐了一地。      看她的确体力不支,到头还得由他背回去的。      成玲抱着他的脖子叹气:“我以前从一个山头爬到另一个山头都没问题,有外来旅客走不动道还能笑一笑,风水轮流转,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憋着常怀慈悲心肠。”      说到这里,江海阔把她往上托了托:“那隔壁镇的赵叔还在做他的生意吗?”      赵老铁的儿子在省城学习,见了世面,因为酷爱登山,组织一群驴友来山上体验户外运动,第一次吃喝玩乐都靠着土生土长的野菜家禽。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过意不去,交了不菲的伙食费,也给一家人提供了商机。      当时正赶上村中通,政府拨款修了路,赵老铁用积蓄盘下了整个山头,开发起了旅游业,原生态的地貌吸引了不少探险的驴友,怎么挣钱怎么来。      成玲实话实说:“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跟你说你别生气,前阵子他还带着他儿子上家里来提亲了,赶了十头山羊来,简直诚满满。”      江海阔扬声嗯了一声:“你怎么没答应?”      成玲抱着他脖子说:“你虽然没表态说娶我,但我不愿逼你做任何决定。”      ***      既然锻炼不行,还得上班和人打打交道吧。      成玲是个实诚姑娘,当面试官问她为什么读了数一数二的名校却连毕业证都没拿到的时候,她总是克服心理障碍一遍遍坦白,希望得到一个尝试的机会。      可人情之冷漠,就在于没有地位负不起责任时,从不愿把自己搭进去,都是友善委婉地拒之门外,祝愿她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成玲在外奔忙了三天,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认真去听她的经历故事,也没人审查到底是不是有这么多干货,都是一锤定音地拒绝。      第四天,一家叫美伦的建筑公司通知她去面试,成玲虽然没有报多大希望,还是认真对待,做足了准备工作。      在面试现场,她陈述的履历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当时老板在场,在她不抱希望准备下一场的时候,有人通知她第二天来上班了。      公司的规模不大,场地有一定的租赁期限,简陋的格子间,连单位负责人的办公间陈设都很老旧。      她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天就亲眼见到一出闹剧,两个女人在洗手间撕了起来。      一个撸袖子据理力争:“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蛊惑楚浩了,不说清楚,咱俩没完!”      另一个抱着双臂含糊其辞:“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道貌岸然。”      “你再说一遍!没有拉楚浩对质你就在公司坏我名声,没有真凭实据你就私下传话,有种你当我面再喊声小骚蹄子,看我撕不撕烂你的嘴。”      “呵,你撕啊,小骚蹄子。”      洗手间里吵得如火如荼,门外八卦的也不少,不排除闲着没事的男员工:“为什么妹子怎么总抢男人呢?这种好事怎么没轮到我身上。”      声音越来越大,惹来了其中一个部门的女主管,女主管气势很盛,派头很大,往那一站声就没了。      女主管昂着下巴说:“你们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现在是上班时间,又是在公司这种公众场合,你们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成玲原本是不在乎走向的,可当人群如鸟兽散,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她才怔住了。      其中一个当事人,化成灰她都认识。      蒋婷。      成玲不凑这个热闹,交完后续的资料就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蒋婷姗姗来迟,心不在焉地走到成玲对面,一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惊讶,然后不动声色地略过了她,奇迹般的一句话也没说。      成玲也不是记仇的人,陈年旧事过去就不计较了,专心忙自己的事。      今天是她上岗的第一天,很多方面都需要适应,顾不上琢磨那些麻烦事。      下班时蒋婷留了她一留,说了些秘密的话。      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本以为能和景年在一起,毕业以后也没了归宿。      她就想,随便傍上个大款,管他是什么人呢,可当一个万花丛里过的花花公子挑着她的下巴说那些淫词艳语时,又不甘忍受那些的折辱,撂挑子不干了。      得罪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哪有好果子吃,一直从京城角落被追杀到甘肃兰州。      她想明白了,可之前的经历让她变得异常偏激,觉得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仇富心理体现得让人相当容易察觉,所以虽然是名校毕业,还是遭到了很多公司的拒绝。      大概混圈混得勤,身上沾染了些诱人的气质,真有个公子哥主动献殷勤,死缠烂打围着她转,于是仇富这条禁忌划掉了。      公司里有个八卦的女孩,一天到晚搞事情,不知哪次陪领导喝酒抢了这姑娘的风头,从此闲话再没断过。      如今见到成玲,她随手点了支烟,很有风韵地说:“我为当年的事道歉,如果不是因为我惹事,宿舍楼也不会燃起来,你大人有大量,今后咱们好好相处吧。”      成玲就那样盯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很不客气地说:“当年你和潇潇打架,我说希望你好自为之,也许你以为的单纯的警告,可那是真有善意的提醒在里面。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却并不想让新仇旧恨充斥我的生活,今天依然送你一句好自为之,你尽管放心,我并不想和你用同一个饭碗。”      在成玲看来,这个骨子里市侩固执的人已经在她的黑名单上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认为她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这人依然是那个无爪牙之利却喜欢虚张声势的小人,起码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名声被毁,迫切需要一个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盟友,当枪使。不是想拉个垫背的,就是担心了解自己老熟人和敌人合起伙来打击报复。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成玲不怕她,也对她一无所求。      都是姑娘,何必。      朝九晚五,签到签退,成玲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规律又惬意,晚上说的都是些好事儿。“隔壁桌的小方是我们校友,喜欢的姑娘五年前去英国留学了,因为异地两人分手,姑娘给他留了一条狗,前两天遛狗的时候狗突然跟着人跑了,他急急忙忙追狗,没想到俩人破镜重圆又在一块了。”      “小王当年高考落了榜,第一次考研失败,二战又差两分,今年在职考上了。”      说这些的时候江海阔在看新闻联播,看得还挺认真的,应付着点头。      成玲掰过他的脸:“我在和你说话呢,给点面子成不成?”      江海阔回神,说我听见了:“都是好事,值得庆贺。”      成玲瞅着新闻联播里一年比一年老的主持人,把蒋婷的事告诉了他。      她有些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小肚鸡肠,但自此她出现,对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突然不觉得,当年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了。”      江海阔摸了摸她的眼皮,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发生了一些不美好的事,删掉了所有不正经的游戏,清掉了所有没来往的朋友,跑到山上去,总算没那么焦虑了。 慢是状态不佳的表现,多谢你们的体谅包容以及安慰期待。这本对我的意义很重大,相信我真的比你们都重视它,慢一点也不会放弃的。 ☆、第二十五章      来甘肃不到两个月,成玲已经喝完了一整盒感冒冲剂,足以证明中招的频繁。      不知道药里什么成分,难喝到吐,尤其当滚烫的开水浇到颗粒上蒸出层层药雾的时候,捏着鼻子都难下咽。      江海阔上街给她买了个可以密封的旋口玻璃杯,杯子外壁裹了厚厚的橡胶层,灌了水还能当热水袋用,喝药也变得不那么痛苦了。      既然在一起共事,她和蒋婷避无可避的有所接触。      人大概有些犯贱的小情绪,对热心肠的人爱答不理,对冷淡漠然的人却觉得高攀。      经历过那么大事,对着外人的成玲都是自持一份善念,外表却波澜不惊,再加上往日的过节,碰上面都不正眼瞧蒋婷。可蒋婷反倒殷勤起来,多了几分迎合讨好。      平时那么傲气的人,冷不丁口蜜腹剑,是多令人毛骨悚然事儿。      这天蒋婷给她送文件,非给她塞去洱海带回来的土特产,推来桑去,一不小心把桌的水杯砸碎了,深咖色的药汁流了一地。      蒋婷一怔,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来收我来收。”      成玲咬牙想骂人,忍了忍才非常直白地说:“真别这样,东西你拿回去,我收不起,一会让人看到了不好。我们之间没有互惠互利的关系,你这么做反而让我瘆得慌。咱们恩怨就此了断,你用不着觉得良心难安。”      说完她就绕过玻璃渣找打扫的工具去了。      蒋婷思想有问题,送礼送得又不诚心,听了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她自以为是又清高,自己既没有良心难安,也不认为自己做了错事,转身就把一袋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成玲刚拿到拖把保洁阿姨就进来了,说明情况后阿姨要帮她弄,她连忙摆手说:“我借了马上还回来,您别跟我争,走了。”      话音一落又顺走了一个撮箕,一溜烟跑走了。      回去的时候蒋婷已经不见了,她想着也好,赶紧把破事弄完了投入工作,麻利地收拾。      手机在兜里震了三遍,她掏出来移步到窗边。      江海阔问她:“药喝了没有?底下的药末得再接水涮涮喝干净。”      成玲低头看着被垒成一堆的碎玻璃渣,撒了一半谎:“工作太忙累得不行,先歇一阵,等会喝。我保证保质保量喝完,快去忙你的,别操心我的事。”      江海阔没嘱咐她一定喝,而是默了默,也不说她,只是陈述了个事实:“一般撒谎的人语气会特别轻快,比平时多几倍,这叫欲盖弥彰。”      瞒不下去了,她坦白交代,“杯子打碎了,一会下班我重新去买药。”      江海阔又问:“想喝水了怎么办?”      她这会倒诚实了:“没关系有纸杯。”      江海阔默了默:“十分钟后下楼一趟,我不上去了。”      成玲一下就抓住了关键,马上问:“你不上班?”      江海阔简单解释:“出来办点事,顺路。”      成玲挂了电话,匆匆把玻璃倒进垃圾桶,继续把要发的邮件定了个时。      时间掐得刚好,她到楼下,江海阔的车稳稳停在路边,看得出是买了东西折返的。      成玲走过去,看到他摆在副驾上的药和新杯子,从车窗探进去就要拿,却听他淡淡道:“上来。”      成玲拿他当回事,闻言拉车门坐了进去,把东西放在双腿上,拢了拢头发等着他说话。      江海阔从后座捞了外套给她穿上,让她上车却不止加衣服这么简单,老干部逼逼叨模式开启:“说实话结果有什么不同吗?跟别人讲话都讲诚信,跟我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说这第几次生病了?免疫力降了几个维度,只是一个没看住就穿这么少出门,不给你备件衣服都不行。罚你这个月每天早上吃一个苹果。”      要了命了,成玲什么水果都能接受,唯独苹果不行。      苹果这玩意,营养很丰富,水分又多,是老人们提倡的宝贝,偏偏成玲吃不惯。      她受不了,闻言豁开了诡辩:“都说撒不撒谎差不多为什么还要有说实话和撒谎的差别?”      江海阔跟她理论:“行小事咱不计较,你感冒这是不是事实?”      今天的成玲特别理直气壮,带着一丝毫不心虚的娇嗔:“生病也不是我想的,体质这样,为什么我一定要吃苹果?”      江海阔好声好气地对她进行思想教育:“体质是可以改善的,你看你又不愿意跑步,作息又没规律,不在食物上调整,还怎么健康成长。”      成玲被他那句健康成长逗笑,没脾气地耍赖:“哎我多少岁了,不能再长了。”      江海阔看向她,眼神很深:“但你得健康。”      成玲心里一震,知道他这句话里存了多少期盼。      以前是不会拧,现在是拗不过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拍拍屁股下车,她转过身,对着里面知会一声:“我上去了。”      江海阔说:“扣子扣上。”      成玲当着她面扣好:“可以了吗?”      江海阔满意点头:“上去吧。”      成玲乘电梯上楼,按下楼层后一直盯着跳跃的红键。      上班的缘故,整个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电梯上行,叮地一声到了。铁门打开,蒋婷就在门口等她,看她的眼神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她目光冷蔑地看着成玲,讽刺地冷笑:“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耍人耍得很愉快吧。”      年轻都讲伸张正义,可不管前因后果如何,都存有幼稚的报复想法,哪里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正直。      当初江海阔在蒋婷不知底里的情况下摆了她一道,那时她尚不知他和成玲是什么关系。      如今真相大白,在蒋婷心里激起的涟漪也不是一星半点。      在她看来,赤.裸裸就是一对奸夫□□合起伙来弄伤了她的腿,不得好死的一丘之貉。      天知道她出去买咖啡的时候看到这两人在一块有多想找刀片。      她就跟当初堵着成玲猜她是走后门一样拦着她,瞟了眼她手上的东西,冷冷道:“在我这儿受了委屈和人抱怨呢。让我猜猜,你说我什么呢?我巴巴贴着你,其实你很得意吧。”      成玲听得一脸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除了这人有病,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自己此刻遭受的谩骂。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撂了话:“随便你怎么理解,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你凭主观臆断猜测事物根本的毛病得改改,不骗你,真的。”      蒋婷要的才不是真相,她希望看到的是成玲不是一个好人,以满足内心狭隘的魔鬼的需求。      她不听也不信,单方面向成玲宣战:“誓不两立是吧,咱俩没完。”      成玲心累,在电梯门关上前走出电梯,吐字清楚地说:“你听好了,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你可以辞职,我是一心一意想在公司做事的,不是专业问题出错我绝不会走。你要耍阴招坏了我的事,我也不是吃素的,绝对调查得彻彻底底,毕竟谁都不是傻子。”      刚来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在忙各自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打得噼啪响,谁也没闲心指导她。      她怕直接问顶头上司显得没有眼力见,只能一点点偷着学,好不容易学会了专业性的操作,顺畅了一点,这时候被小人绊一跤,她脾气再好也要咬人的。      或许太了解蒋婷输人不输阵的尿性了,她也不给她耍威风的机会,昂首阔步回了办公室,酷得留下一阵风。      江海阔是这么安慰她的。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是有根据的,但也不能无底线地妥协,有的人可怜没错,可委屈自己往往也难成全别人。      心狠一点没什么大不了,人生艰难,言尽于此,别人在你这碰着的钉子,都会变成有所裨益的成长。      不求改变别人,改变世界,也别给那群养尊处优的人惯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工作稳定以后,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这是他们两个之前说好的。      其实之前江海阔挺紧张的,因为老江同志很早打了预防针,把政审说得太严肃了,什么历史清楚、思想进步、政治可靠、作风正派、无严重传染疾病,还不准是港澳同胞和外国人。      他也是考虑到成玲的感受,犹豫了很久,拉了熟人问了一通才知道,压根没这么多条条框框。      审什么?主要是对资产的审查,有几张□□,几处房产,只是存个档,不真涉及到贪污受贿被举报,都没人去翻。      虚惊一场。      不仅如此,上面透了消息要给他升官,做他们这个部门的一把手。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会他掌握的那项技术的人才太少,难得替代,于是调了个人给他打下手,尽快把核心技术学下来。      他说的办事是上机场接人。      上峰说派个人去就成了,他非要自己去,领导当他平易近人,给他派公车,他也拒绝了,为的就是叙旧。      热闹的机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头,不少人举着牌子接人。      而江海阔穿着一袭黑色毛呢大衣,沉沉稳稳站在那里,待看清人,一招手。      “萧寅!这儿!”       ☆、第二十六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人提到萧寅就想到魏潇,谈到魏潇就会想到萧寅,把他们当成不可拆分的整体,谁也没想到两人最后会分开,可真相往往很残忍。      其实萧寅第一次见到魏潇不在别墅里的集体聚会,也不在四合院里她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出。      他比魏潇大不了几岁,她预科进校,而他已经得到校长推荐,保送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总之是出身同门。      毕业前他去拜谢恩师,想着其间还有调去教低年级的几位,趁全校大扫除的空当,他从高三独一栋楼,到了其他年级所在的一号教学楼。      预科生提前半年来,学校资源有限,就把他们安排在一楼以前做杂物室的几间,魏潇蹲在地上擦瓷砖,不知是偷懒还是晃神,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墙发呆,粉色的内裤露出一大截,木讷的样子像只兔子。      萧寅经过,轻飘飘提醒了声,同学,内裤。      魏潇吓得一抖,刚从思绪里抽出身来,条件反射地拿校服罩住脸,原本只露出的小半截腰肢,变成了一大截。      少女的线条优美又柔软,他却走远了。      可能初见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茫茫人海中不经意的一眼,转瞬即忘的一眼,何况还这么滑稽。      真正难忘是在升旗仪式上,魏潇被通报批评。      别人打架她顶锅,全校都在议论。      这也是萧寅第一此注意到这个姑娘。      听说她谈得一手好钢琴,年纪轻轻就上过节目;听说她成绩优异,中考时所有理科加起来只扣了两分;听说她侠骨柔肠,仗着老师殷切期盼,为好朋友背了锅。      当然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传说都不如她上大一时江海阔带给他的消息来得劲爆。      那时她们军训是要去营区的,部队长官提了个有点不近人情的要求,不允许她们带防晒的化妆品,魏潇不幸被搜出了一瓶BB霜,人家也没打算给她处分,只是说要没收,可她嗜美如命地干出了一桩荒唐事。      进口产品包装上一个汉字都没有,她灵机一动欺负当兵的英文不好,非说是一种补充体能的特殊饮料,说着把瓶盖一拔,要喝给人看,对方怕闹出人命就这么算了,魏潇也因为这事儿成了轰动一时的校园名人。      一年以后,魏潇向他告白时非常激动,兴奋了好几天,殊不知他的心情更复杂,那时他发誓要对她好,无论是物质上的富裕还是精神上的满足。      可惜好景不长,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中有一个爱得相当疯狂,脑子里装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思想,有天逮着机会把他灌醉,想要一些不可言明的事发生。      可第二天天亮,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衣衫不整酒后乱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出现了相当可怕的一幕。把他扶进酒店的女人被他用领带绑在了床头惊恐地看着他,身上用皮带抽出的伤痕触目惊心,对方呜咽着,痛苦地哀嚎。      受童年阴影的影响,他的潜意识里存在着强烈的暴力因子,在可以控制的状态下能够自己压制,可在醉酒时一切显露无遗,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女人对他是用了真情的,并没有把这件事传出去,可他面对着这样的自己,就像看到了一个怪物,不可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易释怀。      他很喜欢魏潇,私心加上长久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养出来的傲气,盲目地相信只要滴酒不沾,这些算不上问题。      可魏潇是那种向往自由、精通玩乐的女孩爱极了酒,希望心上人是一个比自己酒量好,可以陪她喝酒且把自己扛回家的人,时间一长,势必瞒不住。      他心里藏着的这个秘密事关男人的自尊,这种东西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是个直接和名声勾连的东西。      不知道是为了自尊,还是对魏潇爱得彻骨,不想她受伤害,为了不虐身,只有向虐心的方向发展。      不久魏潇重病,切除了身上一个重要器官,他忧心忡忡等到她康复,却狠心提出了分手。      魏潇形容枯槁,在他面前哭得令人心疼,难过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没胆嫌弃我,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可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答应我,如果是为了哄我开心,为什么我现在不开心,你却不再哄我了。”      他心里很难受,却故作冷淡地推开她,口是心非地说:“因为以前喜欢过。”      说完在魏潇泣不成声地哭泣下掉头离开。      他没有回头,因为一回头就能看见她蹲在地上伤心落泪的模样。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却细心地了解了她全部的喜好,知道她吃到好吃的蛋糕会惬意地眯眼,知道她看狗血的肥皂剧都能暴露泪点,知道她的内心敏感却强作坚强。      她其实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原本是要妥帖安放细心收藏,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可惜唯有长情,不能久伴,只能送她到这一程了。      魏潇其实和所有女孩一样单纯,都会想不通情感变换,一个人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只当是自己累赘的身体惹下的祸端,于是登门拜访,想努力感化他的父母,证明自己除了身体不如从前,还有其他许多优点。      她把自己放得很低,从没有这样卑贱,结果是他的父母都很喜欢她,却始终只能看见他漠然的眼神和面不改色的神情。      她爱惨了他,妄图抓住他一点点暗示,去改变成他称心如意却不再像自己的人,可是没有。      甚至她在厨房故意划破了手拿给他看,他也只是声音清冷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      再浓烈的情感在这样的冷落下,总会消失殆尽的。      他不知道他努力做成这样,当她真的离开,为什么心会那么后悔。      隐瞒从来不是高尚的事,说到底还是自以为是和斩钉截铁的自私,人生在世如若没有尊重,通常追根溯源都是活该。      江海阔作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不擅长横插一脚乐善好施,倒是因为这个原因和魏潇走得远了,况且那时成玲自作主张和他分手,他和魏潇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这种事即便最后真相大白当事人也不会觉得高兴,出现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戏码,只会气当初的讳莫如深。      萧寅这几年心有杂念,并没有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到应在的领域,在一家和自己专业毫无关系的公司工作,一月也有七八千的薪水,要不是江海阔前两年的推荐邀请,他可能这辈子也没有回归本行的机会。      他没有祸害过任何一个姑娘,他爱的人已经结婚,他也就打算孤独终老。      两个许久没见面的朋友在街边小菜馆里聊天,成玲则买了好多菜回家,像寻常妻子查岗一样问他:“你下班不回来,到哪去了?”      江海阔也不避讳,看着对面的人回答:“萧寅在我旁边。”      成玲怔了怔,联想到他之前说的办事,一切都对上号了。      作为魏潇的朋友,她沉默了一会五味杂陈地说:“早点回来。”      江海阔完全把她当女儿,这时候都不忘嘱咐:“你说冲剂难喝我这次买的胶囊,吃的时候用不了那么多水,所以你自己有事没事倒点热水喝,想咳的时候忍住,不然会越咳越厉害。”他说到这里又变卦,“算了,家里有梨我回去给你炖,晚上别忘做清淡点。”      成玲晃到阳台,真看到箱拆了封的梨,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剥掉包装:“我自己来就好,炖多点晚上回来你也吃点好吧?你吃糖吗?我放几块冰糖进去可以吗?”      江海阔没意见:“你别烫到手就好,那个壶上的胶套掉了,把手都是铁的,你要炖的话直接用铁锅炖,稍微凉点再往外倒。”      成玲虽然管着他的工资卡还体贴地问他:“我能在网上买个不锈钢地煮锅吗?以后……”      “可以。”      “要是寄我公司……”      “寄到我单位就好。”      要不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她都要以为他在忙别的事,没多说就挂了。      萧寅听着两人腻歪,一笑:“你们快结婚了吧,我到时候随份子给你们包个大红包,人就不去了。”      江海阔给他杯里斟满茶,也不虚伪地客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还君明珠应垂泪,恨是重逢未嫁时,她过得好,只会让你更遗憾。”      萧寅扶住茶壶道了声谢:“其实我仔细想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不该出现的人。我不遗憾,我只是后悔当初伤她伤那么深,我没有不可以忍的,但忘了她受不了,如果刚才打电话给你的人是成玲,她应该庆幸你受得起。”      江海阔摇头,诚恳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那时候没有挽留,如果挽留了她还坚定地要和我分开,我今天就不会这么愧疚。”    ☆、第二十七章   江海阔八点钟回的家,一进门感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四顾一周,恍然发现地板干净多了,放电话的柜子边上多了一束假花,茶几被人收拾过,新旧报纸分门别类摞成两沓,每个厅室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还是那些陈设,却多了几分经人打理的温馨。      成玲身体恢复了许多,开始着手做家务,趁他不在,扎扎实实当了一回田螺姑娘,厨房里雾腾腾的锅里飘出果味的甘甜,她搅着勺子,又将梨汤热过一遍。      江海阔从身后抱住她,顺着她的胳膊接过她手里的活:“有没有按我说的吃药?”      成玲害羞:“不是说了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养吗?我真的能记住。”      江海阔倒着热汤不置可否,语气平常地跟她说:“下午到机场接人,经过免税店,看到很多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在柜台前挑口红,不知道你喜欢哪个颜色,就把店里不同色号的都拿了一支,导购要送唇膜我拒绝了。”      成玲不解问:“为什么?”      江海阔一本正经地答:“她跟我说这是护理用的,每天卸了装涂,我跟她说,我媳妇的嘴,我晚上要用。”      成玲的脸红得厉害,拿起汤蛊轻轻地吹,装作没听见。      江海阔拢了拢她的碎发:“我没有拿你当小孩,我在等你做我的妻子和我结婚。”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你工作也稳定了,是不是也考虑一下终生大事,给我一个正当的名分,我等这天很久了。曾经我把和你的重逢当做意外,但今天在这里,我很认真地在和你商量我们地未来。”      成玲缓缓放下姜汁雪梨,搁在大理石台子上,看着窗外:“那年和你分手,是我那个年纪觉得最伟大的事情,我逼着自己无私,可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想起你。天冷了,你是不是耍酷把外套给哪个女孩穿了。你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喜欢你。你是不是对她们像对我一样温柔,你和她们结婚会不会更好。   “我相信你说的那些听起来温暖的话都是真的,我真的很难过那时候伤害了你。我带着歉疚远走高飞,又兜兜转转来到你的城市。其实我是真的想你,却不是真的想见你,并且一度觉得,我这一生,感受过纯粹真挚的感情已经没有遗憾了。   “后来的你没了年少的青涩温和,眉眼都带着陌生感,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害怕,万一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我是该为了破镜重圆讨好你,还是承认错误哀求你,我知道那个时候你真的很生气。   “我做了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答应和你复合,却不肯和你走。瞒着自己的病情,固执地想让你看到一个正常的我,可你还是知道了,我以为你会疏远我,可你没有,于是我把自己带到你身边,想尽力做我能做的一切,其实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想尽力满足你,只不过被你宠得,什么都做不好了。”      她还有很多没说出的话,比如敏感细腻的她总比别人多想一道,会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是凭真本事得到的,会追根究底地探寻,可日久天长,没有发现特殊的优待和见过的熟人,反倒更加感谢他的尊重支持。      她原本不是这么娇气,却在他面前轻易委屈。      江海阔低头用拇指抚上她的唇瓣,一丝不苟,声音轻柔地问:“还有呢?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般说这么多,结局都不尽如人意。”      “我愿意。”当然愿意。      成玲咽下哽咽,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听人说,如果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还能保持理智,就不是真的爱她,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不能强大到足够镇定,还会不会有人喜欢他,我理解的,就算你不回头,我也不会怪你。”      只不过会过得很辛苦罢了。      江海阔闭上眼睛拥她入怀,吻着她的额头声音温和道:“不会的,我舍不得。”      也是这天,入了夜,未到春天,人却变得扭捏躁动。      月光透过窗帘愈发微弱,成玲紧张地被他压在身下,认真打量着面前要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坚毅冷硬的轮廓却缀着笑意,星星点点在他舒展的眉和温柔的眼里绽放。      他喷薄的鼻息不稳,带着和她一样初次临战的忐忑。他们因为彼此心安,终究放松了下来。      江海阔握住她盈盈的腰肢时她害怕地抓住了他的手,他一言不发沿着她的额头亲下来,掠过她的眉心鼻头,转而到脸颊跟脖颈,手上始终没动,最后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僵持了一会。      在遇见江海阔之前,她想成为端庄妩媚的姑娘,饱读诗书,温婉娴雅,独立坚韧且波澜不惊,后来他携她走了一程,便让她从心底渴望永不变心的忠贞和长久恒远的宠爱。      现在,她得到了。      冬至极冷的一夜,她赤条条的和他坦诚相对,鼓足勇气搂住了他的脖子,分开两条腿暗示性地搭在他腰间。      江海阔沉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语:“疼就咬我。”      关于这天晚上,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在此之前江海阔做足了功课,他听说女人第一次体会不到任何欢愉,没忍心折腾她。对他们而言,更像一种仪式,比婚仪更加郑重的仪式。      无关占有,无关欲望,无非是默契的约定。      说好了一起走过这一生,便不会擅自别离。      一场欢爱后成玲的感冒倒是好了很多,江海阔一连打了三天的喷嚏。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婷真的辞职了,这个脸皮厚又骄傲的姑娘会主动离开,不为别的,就为感情,和真正爱过的人的感情。      蒋婷上午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下午就辞职了。      成玲那天敢出言挑衅,是拿准了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会真做什么,可她辞职却在意料之外。      她没想过和素来不和的人有什么交集,可蒋婷辞职后,她的任务莫名多了许多,连续忙了好几天,都是白天不停歇,晚上还得加班,领导派下的任务,没有额外工资。      可能这么多年,蒋婷过得并不向她表现出的那么如意。      这天晚上又加班,忙得昏天黑地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江海阔问她的时候轻易敷衍过去了。      热战正酣,她却好像听见了江海阔的声音,循声望去,发现他果然站在办公室门口。      同事热情地和他说着话,他穿得很正式,手里拎着精致的糕点,很快便被瓜分完了。      江海阔给她留了一份,目光一转看见她,步履稳健地走过来,着实有点行入风的帅气。      成玲茫然望着他,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送吗?”      他微笑,说了句让她感动了好久的话:“总得找个理由来看看你。”      那个在夜风里等她的少年,还在这里。      ***      没过一个月就到了新年。      江海阔心里实际上住了一个超级挺拔的男人,对成玲放低姿态纯属他心甘情愿,其他方面还是很有斗志和宣示主权的。      为了彰显在大家庭里的地位,他做主拿着丈母娘一早寄来的户口本在甘肃的民政局和成玲登记了才回的北京。      那边两个家长的确采取了默认态度,对他们领证这事一点不诧异。      看得出江海阔挺高兴的,他并没有教授成玲和婆婆相处的四十九条妙招,而是有空就带她去小时候常去的老字号下馆子。      成玲还曾忧心忡忡地问过他:“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这样霸着你,妈会不高兴吧?”      当时他正带着她尝全北京城最正宗的豆汁,不以为意道:“你要想,我也是好不容易带你回趟北京,我可是她亲儿子,她怎么忍心和我抢你。”      成玲差点被他绕进去,正想着就被一根小油条堵住了嘴,脑子也跟着短路了。      吃到一半,手机里进了条短信,蒋之航估计是看新年放假,问她要不要来北京复诊。      成玲盯着屏幕沉默了很久。      江海阔察觉到端倪凑过来问:“谁?”      成玲也不隐瞒:“之前的心理医生。”      江海阔对蒋之航有所耳闻,跟着沉默了。      成玲见状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告诉蒋之航自己病好了还结了婚,现在过得很幸福,发完短信拿给江海阔,让他审阅。      江海阔抽掉她的手机好好放在桌上,删掉了一来一往两条短信,特别真诚地说:“我会给你一个比过去好很多倍的未来。”      成玲憨憨望了他一会,把最好的情话说给他听:“你就这样坐在我面前,我都觉得开心。比起开心,还有一个词更让人心动,在我们宣示的时候我已经感受过了,它叫心满意足。”      以前以为那是梦想,后来才发现,是夙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里标完结你们会不会揍我 ☆、第二十八章      除夕江海阔家里来了很多人,不是家里的亲戚,在这个最隆重的节日,登门造访的反而是邻居朋友。      来来往往的特别热闹,成玲申请下楼打酱油,魏潇跟她一块,好久没见的两个人倒是亲昵热络,魏潇挽着她的手荡啊荡,仍旧青春活泼,就是较以前矜持了不少。      她跟成玲感慨道:“看你们俩谈恋爱总有种回到七八十年代的错觉,朦朦胧胧的好感,不亲不疏的相处状态,以前还死活不愿在一起,现在腻歪成什么样子了。”      “是该好好谢谢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吵了一架感情反而变好了。”成玲笑得由衷,看见魏潇的脸色却淡了下来,认真说起江海阔,“可能我们性格合适,又都不喜欢折腾吧。他很喜欢他的工作,严肃又执拗,对于爱这种东西,非要说清楚他才有安全感。有时候他不说,不代表压力不大,所以我偶尔扮演一些娇软的角色会让他有成就感,可能七八十年代的女性都这样,才给你这种感觉吧。”      魏潇苦笑,神色里还带有鲜见的歉疚:“上学那会儿我就觉得你情商高,说的那些话就是让人听了高兴,你总说我聪明,可到头我还是丢了深爱的人,你自觉拙劣,可现在和江海阔过得那么幸福。其实你都知道的吧?苏仲瑾去找你有我一份作用。      “你不知道我看到仲瑾的时候多怀念年轻的自己,我既觉得对不起你,又不忍心看她失望,最后干了件什么作用都没起的事,弄得你们两败俱伤。”      成玲闻言看向她,失望能从目光里看出来:“潇潇,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说这些是为什么呢?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所以在我这讨一个宽恕。我为你做的那些,当时觉得值得,现在也不会改变。可我们已经没什么交集了,我想要你做我的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我需要有一个精神上的寄托,不想结交新人,跟她们说那些恰巧你都知道的事情,我累了。      “你说的那些我都理解,人而为人,总有一些私心,既然你做得不过分,我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在监狱走了一遭,和去地狱走了一遭没有什么差别,从此变得心狠又戒备,不爱与外界打交道,同时又能体谅人性中微小的阴暗面,喜欢躲在一切温暖不用我操心的角落。看穿不拆穿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也是对同类最后的尊重,希望你也能明白。”      想当年她对刘向雯那么看好,也没说拿萧寅投诚,她根本做不出这种事。      所谓长情,无非是自欺欺人包容对方的错误和伤害,放大对方给予的感动和微小的回报,心怀善意去感谢在孤独时愿与自己相伴的人。      魏潇笑得尴尬,点头说好,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正无声,成玲很轻地说了一句话,一下打破了沉寂:“萧寅回来了。”      魏潇一怔,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成玲又说:“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是那种说话算话的人,说接纳婚姻就再不会回头的。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他还单着身,在你之后没再交过女朋友,你年少时的感情没有被辜负,尽管很辛苦。”      她头昏脑热为了帮苏仲瑾一把不惜背叛最好的朋友不就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吗?      希望热烈追求的感情都有结果,想知道自己放弃后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偶尔还会回忆起热恋时爱侣的温柔宠溺,想象一切都是假的,极力证明对方不是真的绝情。      爱得太深,难免荒唐,她害怕自己真的做出有违道德的事,一边忍不住想知道真爱是否能感动一切,一边又暗示江海阔必须从中选一个,那时心智尚存,却弄不清自己这么做想干什么了。      魏潇笑着笑着就哭了,双手抹着眼睛,颠来倒去只说一句话:“对不起成玲……对不起……成玲,对不起……”      成玲拍拍她的背,看着她眼底的水光于心不忍,摸着她湿漉漉的眼皮说:“潇潇,你还没有忘记他对吗?听话,忘了他,你不能一直这样。”      ……      到了中午魏潇还没缓过来,江海阔要下楼放炮,只有一个人去了。      过年的时候最热闹,尤其在北京,传统的风俗再怎么都禁不掉,家家户户还是会偷偷放一小挂鞭,噼里啪啦十几二十秒,就图个喜庆。      江海阔把自家的鞭点燃,跨过单元楼门前的沟盖石板子,正准备往楼上跑,隆隆的炮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喊他,一回头,还真没幻听,苏仲瑾站在不远处,捂着耳朵又叫了他一声,被燃了一半的鞭炮拦在了对面。      他没再向前走,等鞭燃完,赶着硝烟走过去。      苏仲瑾兴奋地冲他挥手。      她们家一屋子都是小孩,老人很开放,笑着说点炮有福,问谁愿意自告奋勇跟小舅去,苏仲瑾是一辈里最大的孩子,本来不愿掺和,透过厨房窗户看到江海阔出来,慌里慌张奔乡客厅主动请缨,抢了打火机就一个人跑出来了,故意向他求助,欢天喜地的。      江海阔见她双手捧着打火机很恭敬的样子,也不推辞,却让她暂且收着,走到鞭炮的一侧,蹲下来拆掉了连着引信的几个小组件,扔到后半截上,无异于把□□加长了,问她:“这样可以了?”      苏仲瑾慢慢从口袋里搜出一支烟:“我还是不敢点火,帮我点支烟可以吗?”      烟不吸就燃不旺,江海阔迟疑了一阵,接过来叼在嘴里,手挡着风,点燃打火机,下牙一松正碰着火苗,草草吸了一口,烟雾缭绕。      苏仲瑾觉得酷,连忙鼓掌,巴掌还没拍两下就听他剧烈咳嗽起来,背对着她,肩背宽大得让她忍不住去抱。      江海阔一回头,两人双双被吓到,她讪讪说:“你不会抽烟啊,男孩子不是都会吗?”      他却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又深又严肃:“你刚才想干什么?”      苏仲瑾觉得委屈,瘪嘴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呀,你看你不会抽烟还帮我,多好的人啊。不是都说男孩要是不喜欢女孩,就不要做暧昧的事吗?你嘴上说着对我没感觉,还是很诚实的帮了我呀。”      江海阔被她的无赖逗笑,烟还给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硫磺灰:“你这样固执的喜欢我,只能证明我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可你这么跟一个有妇之夫表白,也说明了你不是一个好姑娘,你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苏仲瑾讲过那么多歪理,头一次被有理有据地反驳,转而是深深的惊讶:“你结婚了?这么快啊?上次来你不是还单身吗?你确定不是为了打发我才骗我?”      江海阔不理会她的怀疑,言尽于此:“如果你需要明确的拒绝而不是委婉的答复,我也可以给你。”      苏仲瑾反应过来想叫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已经走远了。      楼下许久才响起又一阵鞭炮声,江海阔还没敲门,成玲已经听见脚步声出来迎他,给他摆好鞋子,担心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炸伤了。”      江海阔胡乱揉揉头:“没事,家里人多,总得等客人都坐下了才好吃饭。”      成玲想想也是,被他拉着手上餐厅。      接下来热热闹闹沸腾了一天,晚饭过后才送走一屋客人。      两个年轻人帮忙收完桌子洗完碗,江海阔把成玲领到洗手间,用毛巾擦完她的手,从兜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成玲问:“干嘛?”      江海阔低着脑袋在那说:“虽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应该打个电话祝声新年快乐,晚上忘了或者打过去他们睡了就不好了,现在打都有点晚了。”      成玲觉得很有道理,赶紧拨了个电话回家,先交流了几轮:“对,我是成玲,提前祝您新年快乐,还有锋叔和汗青,你们今天开心吗?”      接着她耳朵一震,连忙把手机移开了,老远都能听见李良玉河东狮吼,责怪她早没想起来。      她无奈和江海阔对视,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江海阔把电话接过去,态度极好地认错:“喂,妈,我是海阔。是我不好,占着成玲白天没联系你们。”      “你们二老也注意身体,不然我们可担心了,毕竟两边隔得路远赶不过去,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和我们说,我跟成玲商量好的,明年回去过年。”      “好,好,我会照顾好她的。”      听完整通电话成玲都不禁佩服他:“天呐你太乖了,我弟要有这么听话他们得高兴死。”      江海阔宠溺地捏了捏她地鼻子:“你现在还真什么都不操心了。”      成玲不好意思地笑:“不是有你吗?其实我可爱他们了。”      江海阔一笑:“行,有我,啥都有我。”      来北京见公婆,有一点成玲体会得十分深刻。      国家培育那么□□员,绝对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新闻联播和春晚贡献收视率,无论这两个节目多么走套路,他们这种家庭到了点是一定会准时收看的。      吴兰英也没用百分百的精力看节目,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时不时才往电视上瞟两眼。      成玲低着头在给一家人削苹果,刚吃完饭,吃了好消食,她也是先发制人,绝对不给自己削。      合着一家人,一半人都没用心,只有两个大老爷们,看得一个比一个认真。老的戴着老花镜,虽然靠在沙发背上,两只手也是规矩地放在双腿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小的身子笔直,坐得没那么正式,微微前倾,看个小品还一脸严肃,把苹果递给他的时候还“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先给爸妈啊。”      成玲已经削好了三个,给他那个是最后完成的,跟他解释道:“妈手上打着毛衣不方便,我去厨房切成块再端过来,用叉子吃。”      江海阔明白自己才是待遇最差那个,顿时灭了威风:“那我先吃为敬了。”      成玲笑,起身去厨房处理,端回来的时候吴兰英算接纳她了,很给面子地把身前的茶杯挪了挪,给他腾地方放碗,顺便问江海阔:“你们的婚宴什么时候办?”      江海阔看了看一下红了脸的成玲,把嘴里的咽下去才说:“才领证,我们商量一下再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吧。”      江建勋也说:“进展慢一点也没什么,反正婚都结了,着什么急。”      吴兰英破天荒的没意见,成玲赶快溜回了江海阔身边。      她特别怕吴兰英逼她生孩子,这段时间药吃得挺多的,一时半会还断不了,生理上的不由自主,不是她轻易能控制的。      春节联欢晚会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平时她困的早睡的也早,十二点就昏昏欲睡了。      老年人也累得早,去洗澡了。      电视里敲钟,江海阔搂在她,亲着她耳垂说:“新年快乐。”      她在一片混沌中没太听清,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海阔笑,直接抱她回卧室:“我说我爱你。”    ☆、尾声   尾声      婚礼是在北京办的,排场不大但捧场的人多,天南海北齐聚一堂。      大院里叔伯辈的,眼看着成玲长大的,酒窑里一起醉过的,江海阔在甘肃的同事,西郊古驰店里的方艾,好不热闹。      江海阔给成玲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刘向雯用一曲《梦中的婚礼》开场,她这几年都在英国教学,认识了个中英混血的帅哥,是同一所大学的副教授,很受学生爱戴。      两人也算情投意合,不久就在伦敦结了婚,每年寒暑假选两个国家旅游,现在已经逛完了整个欧洲,生活安定又富足,不用恬着脸讨好谁,都没怎么和国内人来往了,是江海阔年初收假外派出差在机场碰到的。她也是有个表亲结婚回国道喜的,一寒喧听闻有情人终成眷属,压根不客套,很爽脆的就答应来现场表演节目助兴。      成玲长这么大从没被这么多人环绕过,更别提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做一天主角,遮着眼睛不知道该抹眼睛还是捂鼻子,一时间热泪盈眶,装作眼里进沙的样子。      她依然腼腆,敢单独对着江海阔诉衷肠却没胆子在众人面前表演一个柔情蜜意的吻,景年是个人精,当时在旁边做主持,眉开眼笑地逼江海阔剖白内心,江海阔攥着话筒朝着成玲看了一眼,对着亲朋好友特别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真的很爱她。”      全场的年轻人一起起哄,顿时一片沸腾。      诸葛汗青是个24k纯爷们,霸气把来的小朋友安排得妥妥当当,排排坐围一桌,不仅有主人的气势,还有男子汉气概。      会场里没有一个到处跑的熊孩子。      诸葛锋牵着成玲走过红毯,两个小花童就爬上桌抢糖果了,男孩子眉飞色舞跟女孩吹酒心巧克力多么棒,却自己默默揣进兜里,诸葛汗青路见不平英雄救美,反而把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手足无措地给人家擦眼泪。      一旁观礼的魏潇见状怕破坏台上的气氛,弓着腰跑下来问状况,诸葛汗青涨红了脸,更窘迫了,刚才还神气威风的男子汉低头默默不语。      魏潇问小姑娘:“怎么了?哥哥欺负你了?”      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豆大的泪珠往下掉,委屈地啜泣:“他刚才抱了我的腰,可我是小女孩,他是小男孩。”      诸葛汗青咬咬嘴唇,心一横,很大气地说:“你别哭,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就等着我娶你!”      魏潇一听乐开了花,敬酒的时候跟成玲说:“你这个弟弟很上道,这么小就会给自己找媳妇儿了,硬是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成玲笑得无奈:“真不知道爸妈怎么把他教得这么早熟的,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在尊重之外教给他健康的价值观和是非观,再去尽力满足他的需要,让他在最有活力的年纪学习充沛的知识,和同龄人适度交往,让他在见真心后才去谈鄙薄。”      ……      晚上成玲窝在床边的地毯上看婚礼录像,两个眼眶一直是湿的。      结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江海阔打头阵,被伴郎团簇拥着到楼底下,被她安徽老家那边的小姑娘堵着不让走,他不推不攘好半天才突出重围,还是女孩子们先心软,才放他上楼。      婚房是江海阔按部就班买下来的,装修都是他在跑,但新房每一个零件都是按照她心意来的,好几回到建材市场去选家具,都是他打算问她意见,却看她坐着吃公司用来招待顾客的零食。      要说她善解人意,看着他知道什么叫做男人细心起来比女人还体贴。      不用她说什么表态,她不吭声他就去找下一家,她稍微犹豫他就定下来,把她的内心揣摩得无比准确。      预算时对数字的灵敏,又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天才少年。      在日常生活中他从不斤斤计较,都快让人忽略了他天赋异禀的卓越本领,但到了这种数着柴米油盐过日子的时候,他又能查漏补缺,把从前浪费的补回来。      其实对在北京买房这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江海阔对于国家来说算特殊人才,加上政策扶植,单位给他的工资始终很高,但出身在传统家庭,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精神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所以几年扣除吃喝,积蓄囤得很是充裕。      但自从重逢后,江海阔在她身上花的钱不少,可以说有求必应,大到生病吃药,小到惊喜和礼物,没有哪一次落下。      这次买房不仅让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贷款借钱负债累累。      可他仍旧不在意,只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一个位于国际都市四通八达城市的处所,希望她和自己生活不会吃苦头,不仅如此,他们的孩子会落上北京的户口,将来不管教育制度怎么改,皇城脚下的孩子都会略胜一筹。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她务必助他一臂之力,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工作狂,逢周末也申请加班,上司要呈交报告,快被她麻烦死,但好难得看到实习生以外的人这么拼的干活儿,不但没有怪罪她,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升职机会。      双喜临门,好像一下就从人生的低谷爬上来了,让知道她经历的人都很感慨,只有他们知道,这到底有多不容易。      墙上的婚纱照有段波折,拍同系列一套照片的时候,北京正下大雪,受气候影响,足有膝盖深,隔天又下了满天鹅毛,摄影师自己穿着羽绒服,裹得跟蚕蛹似的,居然撺掇他们去拍外景。      冬天加绒的婚纱不如没加绒的好看,俩人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主,拾阶而上,在红树林边上照了一组,摄影师把机器架在台阶底下,把顶上的小夫妻照得腿长一米八,着实很有感觉。      后来拍完外景回到摄影棚,两人冷飕飕的冻得直哆嗦,原本抱在一起取暖,摄影师突发奇想照一张侧脸亲吻照,要江海阔搂着她的腰。      她右脚踮起,左脚不能着地,最后拍完俩人一回家就冲进浴室一起洗了个热水澡。      大冷天,谁都不愿意从热气腾腾的水里出来,在水里鸳鸯交颈耳鬓厮磨,现在想起来都面红耳赤。      这下婚也结了,宴席也摆了,接下来的只有要孩子的事。来年夏天,成玲停了精神方面的药物观察了两周,一切正常后把安眠药收了起来专心备用,根据医生的建议合理的进行性生活,可收效甚微,几个月都不见动静。      这就让她有点着急焦虑了。      江海阔陪她彻底检查了一回,医生当场就把B超结果递给她。      子宫前卫切面大小在标准范围内,子宫肌层光点分布尚均匀,内膜居中,宫内未见明显异常回声,卵巢大小正常,左右内均为见明显异常回声,陶氏腔未见无回声区,各器官内未见明显异常彩色血流信号,子宫附件未见占位性病变。      完全健康。      倒让人有点失落。      江海阔安慰她,身体没事才好,有心栽花花不开,别老把这当回事。      但经这么一念叨,初冬的时候她就有孕吐的反应了。      孩子来得太及时,冬天过去的时候刚显怀,江海阔紧张又高兴,把家里的棱棱角角全用胶布粘住了,给孩子母亲的保暖措施也做的到位,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是吻妻子,然后围着围裙洗碗做菜,晚上放着轻音乐对孩子进行胎教,努力地适应父亲这一角色。      肚子里的小家伙没太为难成玲,掐着预产期顺产出来的。      当时成玲提前住进了医院,诸葛汗青来看她,已经是一米六个头的大男孩了,对当舅舅这件事很兴奋,侧耳去听胎动,耳朵贴上去不到两秒,成玲的羊水就破了,赶紧送进了产房。      阵痛持续了两小时,成玲大汗淋漓地抓着床,跟着医生的节奏使力气,晚上宫口终于开到了五指,又疼了一个多小时,才听病房里的护士说是男孩。      因为成玲不让他进去看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江海阔很尊重她在产房外等,直到医生给他开了个小门,才换上无菌服进去,正赶上给小孩通气,一进去就听见一阵洪亮的啼哭。      七斤八两,真是个大胖小子。      夫妻俩给孩子取名载洲。      江载洲,不是水能载舟的舟,是七大洲的洲,小名就叫大洲。      孩子出生时两个大人都以为孩子会像诸葛汗青一样充满血性,没想到长到五岁都是很斯文的性格,不光遇到生人不说话,在父母面前也很安静乖巧。      黑溜溜的眼睛大又圆,经常垂着长长的睫毛坐在垫子上看书,尤其爱看纯文字的内容,那样带着图画生动活泼的童话他都不喜欢,每回诸葛汗青来家里玩,在他背后站十分钟,他头也不抬一下,十分有定力。      可也不是天生的书呆子,吃饭的时候会给父母夹菜,看到父母惊喜又欣慰的样子会害羞地笑,听老师说,在幼儿园的时候非常乐于助人。      有时候成玲看着他会有很强的幸福感。      好像这一生,没有别的愿望,需要她极尽贪婪去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星期就该完结的,我带着不死的欲望拖拖拖拖到现在,希望还能多写点,真的不知道该写啥了,也许以后有灵感会写小番外吧,正文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说实话除了更新速度,我对自己很满意,终于写了一个完整不做作的小故事。新文打算元旦开,本来是一两年一个字都不打算写的,可真的好喜欢你们。不要问我为什么隔两个月,我这阵子忙的快吐血了,干不完的活儿。谢谢大家一直支持着我走到现在,一人一个么么哒,到点不见不散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